唐乾元三年，天下大疫。人力难回，此是天意。

生产废弛，农耕不振，饿殍载道，尸骨遍野。此为天灾。

朝堂之上，贪污腐败，大发国难财。各处衙门昏庸，压制灾情，谎报瞒报；苛捐杂税，赈灾不力，对民间疾苦漠不关心。官员索贿敛财，只要孝敬到位，即可颠倒黑白。瘟疫爆发，民间恐慌，巫医盛行，妖风肆虐。此是人祸。

天灾尚有停歇之时，人祸却无休无止。比之天灾，人祸为之更甚。天下疫，鬼怪出。尸骸遍野，自有妖人作乱。

都城，长安

大唐早已由盛转衰，至唐肃宗重用宦官，再经安史之乱，即便是都城长安，也不复当年繁华，更何况其它各州。

升州，城西大街。巫医

神汉抬着偌大的台子，长长的队伍一路吟唱一路撒着纸钱，直奔祭坛。路上的人疯也似的手拿纸钱跟着，因为神婆会在祭坛那里派发神水，神水可以医治百病，包括瘟疫。

“听说了吗，这次的瘟疫可太厉害了，说是有疫鬼作祟才会这样。刘家村有好几个得了疫病。而且我跟你说，这病啊还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是浑身炽热，有的人是浑身疼痛，有的人是高烧不退，还有的人全身脓包，哎呀，可是凶险啊。”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这疫病传染的特别快。那个下房村的，一天之内，一下传染了十二个。”

“传染算什么，大雨村那边可是直接死人的！七个！当天死的。上午病，下午人就死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有些不是病死的你们知道吗，据说是疫鬼直接索命的。听说还有人亲眼看到几个疫鬼带着人走了，吓得人晚上根本不敢出门。”

“真的假的？真有疫鬼吗？不是说这是瘟疫吗？”

“唉，也不知道这疫病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过去？你还想着过去？你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对对对，赶紧着喝上点神水，没有疫病也防着一点。”

“走走走，赶紧的。”

人群里，这样的对话此起彼伏。

“我来我来！”

一个人抢道。祭坛边的案桌旁挤满了人，不停的推搡，不停的要挤到前面。

“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一个慢慢来，神水每个人都有，一个都不会少，慢慢来不要急。”

神汉一边喊一边安排秩序。但喊归喊，人群早已失去理智，一个劲的往前挤，生怕是没喝上。

“姓名，年纪，家住何处。”

神汉一边记录来人的信息，一边问。

“张秋生，今年四十五，家住城北露雨村。”

男子回道。

“怎么还登记这个呢？”

旁边一人问道。

“这你还不懂？这神水是神仙给的，神仙要知道你是谁，然后才会对你有效，不然喝了白喝知道吗。”

另一个男子解释道。

“神水五十文钱。”

神汉指了指旁边的竹筐，示意放在里面。

男子急忙从怀里掏出五十文钱丢了进去，然后接过一张纸条，走到旁边，再交给分发神水的神汉，神汉从一个巨大的水缸里，舀出一碗水，也就是所谓的神水，递给张秋生。

男子一饮而尽，然后放声大笑的跑开，仿佛神水显灵，已经祛除病患恶疾，重获新生。

画面不断的重复，一个接着一个。而那些还没领到神水的人更是对此深信不疑，因为那些人笑了，跳着，奔跑着离开了。他们一定是好了，所以才会如此。

神婆在偌大的台子上继续舞动手中的宝剑，口中念念有词，偶尔还会癫痫似的抽动。这抽动是天上神仙给下的指示，她接收到了，用抽动给予神仙回应，也给予台下那些信徒回应。神力降世，你们都能得到治愈。

神婆继续在台上做法，偶尔眯起眼睛看看台下，嘴角会扬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转瞬即逝。

“我来我来，到我了到我了！”

“抢什么，轮到你了吗你就抢，排后面去！”

“妈了个巴子的，谁往里挤还拽我裤子，草，老子裤子都没了！”

“起开起开，没钱你往里挤什么，一边看着去。”

“手拿开，瞎摸什么呢，这是你裤兜吗？这是老子裤裆！”

“……”

心乱，人群乱，场面乱。但这乱又太正常，因为穷，去不起医馆，这神水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所以乱怕什么，怕的不是钱没了，鞋丢了，裤子没了。怕的是没喝上，怕的是没抢到，怕的是这最后活命的机会都没了。

城西。和尚。

“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过去七佛。南无十方诸佛。南无诸菩萨。南无一切众生闻我金刚密迹。漫多罗鬼。阿伽尸鬼。尼伽尸鬼。阿伽耶鬼。波罗利鬼。波罗尼鬼。阿毘罗鬼。唵。乌轮尼。泼咤。娑诃……”

街道边的和尚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敲打木鱼，口中念着《佛说秘瘟经》，帮一群香客祛除瘟疫。香客徒们或坐，或跪，或趴；此时姿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颗虔诚的心。你若有心，佛祖自能感应，前来庇佑，替你祛除邪孽瘟厄。

“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佛祖啊，救救我们吧……”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诵念《佛说秘瘟经》，所以大多数人的嘴里说的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虔诚祷告即可，只要嘴里喊着菩萨，心里想着佛祖即可。

和尚的蒲团旁放着一个大香炉，香炉旁放着许多的线香，线香旁放着一个功德箱。香客投钱取香，然后小沙弥会给一碗满是香灰的水。喝完，香客焚香祷告，期盼佛祖菩萨感应，下凡解救苦厄。

一文钱一根香，没有人敢白取，白取即心不诚，不诚则不灵。也没有人多取，多取则心不纯，不纯亦不灵。所以相比巫医那边，这里的人群素质可就高多了。

一文钱不多，然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得出来的，那些拿不出一文钱的人，就跟着人群一起下跪，用力的叩头，希望能感动上天，获得一些庇佑。

“高僧，这佛经真的能祛除瘟疫吗？”

一人问道。

“佛说：钱扔功德香，佛祖跟它刚。世间万千生灵皆有我佛庇佑，世间万千邪孽皆由我佛诛杀。施主莫要担心，一切交由佛祖即可。”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救苦救难啊，菩萨……”

城南。衙门口。朝廷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曹大人说几句。”

衙门的师爷扯着喉咙喊叫。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曹德曹大人挪着肥胖的身躯走到前面，两手朝下面压了压。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说几句话。今年大疫，各处都民不聊生，哀鸿遍野。但百姓是朝廷之根本，所以百姓有难，朝廷岂会坐视不理。朝廷下令各个道府州县都要发放赈灾汤药，我们州府也不例外。所以以后每天衙门口，一日三次，给大家免费派药，以除瘟疫，直至疫病消失。”

曹大人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引起了百姓的欢呼，仿佛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齐齐给大老爷跪了下去，口中不住的感谢青天大老爷，感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好了，乡亲们请起。我曹某只是奉朝廷之命给大家分发汤药，岂敢居功。”

嘴上这么说，然曹大人心里确实十分的得意。我乃一方父母官，受万民拥戴才是应该的样子。他日功绩升迁，也是有据可循啊。

“朝廷对疫情郑重其事，所以纳为四点。其一，领取汤药需登记在册，务须汤药到人。其二，如遇病重难愈者，我们道府州县也会集中收治，务求根除疫患。其三，遇不能者，需即时到府衙求助。若真是药石无救，本府也将集中火化，不让疫病传染他人。其四，如有人隐瞒疫病，陷大家于危险之中，凡举报或押送者，各有奖励。所以，请各位乡亲守望相助，奔走相告，相互帮扶，共度时艰。”

曹大人又冲着人群不住的拱手作揖。

众人感激涕淋，又一次齐齐拜倒，嘴里不停感谢大老爷，感谢朝廷，久久不散。

曹大人面带微笑，满意的看着人群，不住的摸着胡须，还不忘是不是的挥手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