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半梦半醒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从厨房里飘来清甜的豆浆香气，她翻了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抱住了被子。

　　任南熹把打好的豆浆倒进杯子里，端起餐盘放到了餐桌上，回身摸了摸跳上桌子的小猫，唇畔浮起了笑意。

　　“南瓜，去，叫妈妈起床。”

　　伴随着房门嘎吱一声轻响，蹑手蹑脚的小东西窜了进来，径直跳上了床，扑在她的胸口上打滚。

　　云朵猝不及防被压了个半死，拎住南瓜的后脖颈坐了起来，假装恶狠狠地道：“南瓜，你怎么又胖了！”

　　厨房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朵朵，别闹了，上班要迟到了。”

　　“来了，今天早饭吃什么？”

　　云朵穿好衣服，飞奔下床，打开卧室门就看见任南熹站在灶台前，正在给她准备中午的盒饭，头也没抬地答：“豆浆，还煮了鸡蛋，做了火腿三明治，快吃吧，不然一会就凉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侧脸上，更显得皮肤白皙，就连发丝都根根分明，云朵径直扑了过去把人抱住撒娇。

　　“不是不让你起这么早吗？你晚上加班本来就睡得晚。”

　　任南熹回头笑了笑：“我习惯了，再说了，你胃不好，中午还是别点外卖了。”

　　“我可以在单位食堂吃呀。”

　　“你不是说食堂又贵又难吃嘛。”

　　今年是她们同居的第五年了，对于像她们这样在大城市打拼的普通情侣来说，两个人的工资不仅要付房租，日常开销，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还要看病吃药，还有南瓜的猫粮猫砂罐头等，宠物看病那就更贵了。

　　平时花钱自然是能省则省，云朵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疼她数年如一日的，早起给她准备早、午餐，照顾她的生活。

　　云朵把人抱紧了些，头贴在她的背上，嗓音闷闷的：“南南……”

　　任南熹回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啦，快吃饭吧，不然就真的要迟到了。”

　　吃完饭云朵去洗漱，任南熹留下来收拾碗筷，将洗干净的碗整齐地放进沥水篮里，又回到书房把桌面散落的手稿和数位板一起装进了电脑包里，也准备出门上班了。

　　临出门前，任南熹站在门口，拿了钥匙却不出门，只眼巴巴地望着她。

　　云朵化好妆，会意，蹦蹦跳跳地过来，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眨了眨眼。

　　“我知道，每天出门前的仪式感嘛。”

　　任南熹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这才心满意足地挽上她的胳膊：“走吧~”

　　云朵就职于一家国企，上班的地方离家近，有直达的公交车，坐几站路就到了。

　　任南熹下了公交还得换乘地铁，光每天路上通勤就得两个小时，当初一起找房子的时候，云朵说想离她公司近一些，但奈何任南熹就职的是一家互联网游戏公司，坐落于市中心，碍于房租压力，还是选择了现在这里。

　　不过没关系，有情饮水饱，任南熹并不觉得辛苦，现在这样能和云朵朝夕相处，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每天的地铁都是人挤人，任南熹拉着扶杆站好，一边和云朵聊着天，一边刷着微/博。

　　一则资讯跳出了屏幕。

　　“获得2019年TGA年度最佳游戏的是——法国独角兽游戏工作室制作的动作冒险游戏《火星遗迹》”

　　如果说游戏界也有奥斯卡的话，那么无疑是一年一度的TGA颁奖大典了，其中“年度最佳游戏”更是无数游戏从业者们向往的最高荣誉。

　　作为一个普通的游戏原画师，任南熹不由得小小喟叹了一下，这款游戏她也抽空玩过，背景设定在末日后的外太空火星废墟上，玩家作为幸存者之一，要想方设法重建基地。

　　游戏玩法则融合了解谜、冒险、生存、基建等很是丰富多彩，关卡设计的也很是新颖有趣，美术和音乐也别具一格。

　　她当时就有预感，这款游戏会被提名今年的TGA，没想到直接摘了年度最佳的桂冠。

　　任南熹接着往下翻，《火星遗迹》的美术总监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跳了出来。

　　“我们在项目立项之初，就和欧洲航天局达成了合作，所创作的所有行星场景原画，基本都来自于欧洲航天局提供的真实太空照片，再加上公司自研的灵舟引擎，画面精细程度也远超过现在所有的次世代游戏。”

　　游戏引擎类似于像ps这样的制作工具，能做游戏的公司很多，但能自主研发游戏引擎的公司却寥寥无几。

　　主持人接着道：“有没有考虑过把灵舟引擎授权给其他公司，我想现在应该有很多人对它青睐有加。”

　　画面里的美术总监笑了笑：“这得看我们《火星遗迹》制作人的意思，毕竟灵舟引擎是由她负责开发的。”

　　任南熹听到这里也有些好奇，平时一个游戏拿了大奖，都是制作人或导演出来接受采访，《火星遗迹》的制作人却神秘的很，从未在互联网上公开露过面，而且程序出身的制作人还真是凤毛麟角。

　　挖到了这么一位大神，又凭借着《火星遗迹》这部作品，独角兽工作室一举摘得了年度最佳游戏的桂冠，市值翻了几番，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游戏公司牙都要酸掉了。

　　不过。

　　任南熹悄悄叹了一口气，那都和她没关系。

　　TGA年度最佳游戏，听起来就像是遥远的只会在梦里发生的事。

　　“列车运行前方是市中心站，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市中心站，到了。”

　　地铁提示音响起，任南熹匆忙收起了手机，还未挪动半步，就被推搡着下了车，也因此错过了一段即将播放的《火星遗迹》制作人，发给玩家的致谢音频。

　　***

　　法国，巴黎，已近黄昏。

　　宽阔的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钢筋铁城。

　　女人合上了电脑，因为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的缘故，嘴唇略有些干，纤长白皙的手指举起了一旁的咖啡杯，微微润了润喉。

　　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

　　秘书抱着文件夹走了进来，恭敬地在离她的办公桌还有一米的地方停下。

　　“池总，公司今晚在皇家酒店订了庆功宴，您是否要出席？”

　　电脑上还有很多未处理的工作邮件，以及合作伙伴发来的贺件，池清也兴致缺缺，连眼皮都懒得抬。

　　“不去。”

　　“可是David说了，关于灵舟引擎，有几家业内龙头企业非常感兴趣，其中也包括A社，请您务必到场。”

　　池清也目光略微一顿，停在了绿色通讯软件弹出的消息上。

　　谈玉琢：“恭喜你，终于完成了曾经的梦想，做出了自己真正想做的游戏。”

　　秘书似乎看见向来在公司里雷厉风行的制作人，微微抿了一下唇角，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一度以为是黄昏温柔光线下的错觉。

　　直到池清也开始打字。

　　“不过是成熟商业化运作出来的产品，离我真正想做的东西还很远。”

　　“既然这样，那你要不要看看这个剧本？”

　　对话框紧随其后弹出了一个文档。

　　池清也看着那个被命名为《玫瑰尖塔》的文档，迟迟没有接收。

　　秘书看她神色，小心翼翼地催促：“池总……”

　　思绪似乎被打断了，池清也不耐烦地往后仰去，靠进了老板椅里。

　　“那就让David去。”

　　“可是，A社那边……”

　　秘书还想说什么，池清也嚯地抬起头来，目光冷冽如箭，紧抿的唇角明显有几分不快。

　　秘书不再多言，微微低下头去。

　　“是，我知道了，会跟David还有A社那边说您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

　　手机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人发来的消息。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部作品了，你真的不想看看吗？”

　　“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一部作品？”

　　“小池……”对方犹豫许久。

　　“我生病了，等你回国，我们面谈吧。”

　　秘书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池清也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帮我订一张去中国的机票。”

　　“好的，您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越快越好。”

　　***

　　到了公司偌大的办公室也只来了她一个人，任南熹放下包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继续画昨晚没画完的游戏新版本的概念设计稿，他们美术组最近又离职了两个人，分到每个人手里的活就变多了，她已经为此连续熬了几个大夜了。

　　刚把人物的发丝分层上好色，同事们都陆陆续续来了。

　　“南熹，早。”

　　“早。”

　　“整个美术组又是你第一个到的啊？”

　　任南熹抬头笑笑：“嗯，我住的远，就早点出门了，也没来多久呢。”

　　和她打过招呼后，同事们渐行渐远。

　　“现在端游市场很不景气，隔壁光年都关闭了好几个游戏服务器了，不是有小道消息说，《笑春风》也即将停服吗？”

　　“就是啊，我们策划组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先前承诺的项目分红到现在都没发下来，真不知道她一个原画师这么努力干嘛？”

　　“嗐，就算停服了咱们部门又不会解散，我也听说公司已经在研发新手游了，现在不努力一点，怎么进新项目啊？”

　　“光努力有什么用，她进公司几年了，不还待在美术组吗，连组长都算不上，我前天还见着一个新人都敢对她吆五喝六的。”

　　“嘘，你小点声，经理来了。”

　　“李总好。”

　　任南熹手中画笔一歪，人物发丝旁逸斜出，她无奈地抿了下唇，默默擦掉了重新画。

　　一上午的工作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午休时间要到了，她正准备起身去茶水间接水的时候，有人过来叫。

　　“南熹，李总找你。”

　　任南熹拿着杯子的手紧了一下。

　　“陈姐，什么事啊？”

　　陈姐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快去吧。”

　　任南熹放下杯子，步伐明显有些迟疑，一步一挪地走向了经理办公室。

　　李经理正在等她，她刚敲了两下门，里面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任南熹进去，把门虚掩着。

　　“李总，您找我什么事啊？概念图我已经在画了……”

　　“哎呀小任来了，来来来进来说，把门关上，不是概念图的事！”

　　李经理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一边示意她把门关上，任南熹无奈，只能把门轻轻合上了。

　　“坐，最近公司流传着不少小道消息，想必你也听说了新项目的事。”

　　李经理面上浮着笑，给她倒了杯茶，回过身去，把办公室的百叶窗也都拉上了。

　　任南熹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坐下，表情有些局促，握着茶杯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

　　李经理呵呵笑了两声：“你别紧张，这个新项目嘛，目前还在保密阶段，也就公司几个高层知道，但你嘛，是我一手招进来的人，又是老员工了，我自然不会瞒着你。”

　　当初她来S市找工作，虽说有个央美的本科学历，但游戏行业更看重经验，是以四处碰壁，多亏了李总愿意给她一次机会，才能进入像乐游这样的大公司，一待就是五年。

　　虽说这些年李总总是私下找她说话，让她帮忙拿快递送咖啡什么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的时候也让她如芒在背，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过分的举动，虽说他这番话涉及了商业机密，但也颇有几分拿她当心腹的意思。

　　任南熹舒了一口气，强自镇定，把思维重新拉回到了工作上来。

　　“李总抬爱了，我能进乐游都是多亏了您。”

　　李经理继续摆弄着他的发财树，往叶子上喷着水，看似无意，实则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我也是原画出身，所以当初笔试上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看出了你的画里有灵气，但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端游年年亏损，公司高层早就不想做这个项目了，趁着《笑春风》这个ip还有点人气，早点推出同名手游才是。”

　　乐游和隔壁光年一样，都是全国排名前列的综合性游戏互动娱乐公司，旗下涵盖的业务不仅有端游、页游、手游，还代理了国外的一些游戏。

　　《笑春风》算是其代表作之一，国内首屈一指的古风玄幻类角色扮演游戏，从2D到3D，到重置版，再到即将上线的次世代版本，风靡全国，玩家们还产出了许多音乐、广播剧、视频剧等衍生作品，像任南熹这一代人，就是玩着《笑春风》长大的，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乐游的原因。

　　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手游取代端游市场是早晚的事，只是任南熹没想到，时代的灰尘这么快就落到了她身上。

　　“可是马上不都要更新次世代版本了吗？就在下个月……”

　　她嗓音里有一丝急切，李经理依旧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枝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次世代版本？光研发经费都不止五千万了，高层怎么肯，那都是故意放出的消息，骗骗那些普通玩家的，不然怎么能留住他们，维持最基本的日活。”

　　“其实集团内部早就决定了，下个月停服的同时，放出手游概念图和新预告片，比起动辄燃烧经费超过千万的次世代版本，当然还是手游成本低，又能抽卡养成，快消割一波韭菜来的轻松又能挣钱的多。”

　　“我们不能不考虑下沉市场，就如同人活着，不能只考虑理想，而不看现实。”

　　李经理剪完枝丫，将剪刀轻轻放在了桌上：“你说是吧，小任。”

　　他意有所指，任南熹坐立难安，他说的这些都是公司核心机密，诚如他所说，那些为了情怀留在《笑春风》兢兢业业搞同人产出的老玩家，只是被欺骗的“韭菜。”

　　而自己作为一个底层员工，也不过是“韭菜”之一。

　　他实在没有必要跟她说这些。

　　“李总，您说的这些都是公司内部核心机密吧，我、我只是一个普通员工罢了，就算是新项目，估计也……”

　　李经理靠在老板椅上，挺着个大肚腩，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如果是新项目的主美呢，你知道的，集团内部让我推荐合适的人选，跟你竞争的，还有好几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员工了。”

　　任南熹一怔，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沁遍全身。

　　她还想说什么，李经理却挥了挥手。

　　“好了，你去忙工作吧，对了，这周五晚上部门聚餐，你早点来。”

　　看着任南熹离去的背影，李经理脸上浮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