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婆婆，我回来啦！我还抓到一只小兔子！婆婆！”

一个拎着只灰色小兔子的六七岁孩子，在村子里的小路上跑的飞快。

孩子头上扎着两个松散散的发鬏，因为跑的太快，两个发鬏在头上上下左右的颠簸，越发松散。

孩子大汗淋漓，汗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画出一道道白印；小火球似的手脚像是感受不到秋天的寒意般，肆意的摆动。

他后面紧追了三个小孩，看起来要比孩子大一些。眼看孩子快到家门口了，只得生生止住脚步，不情愿的停下来。但他们也没有走，就那么站在原地，冲着小孩怒骂：“小杂种！没爹没娘的小杂种！有本事你出来，我们揍死你。”

孩子站在院口，举起兔子冲着三个小孩炫耀：“略略略，有本事来啊，来抢啊。”

补丁小褂没有袖子，破破烂烂的裤子也盖不住膝盖，秋风吹来，浑身的汗瞬时化为冰霜，冷得孩子一哆嗦。

三个小孩见了，立马幸灾乐祸起来，蹦着喊：“没爹没娘，没新衣。光着屁股，冻死你！太好啦，小杂种要被冻死啦。”

“喂！小杂种！你把兔子给我，我给你一件衣服怎么样！棉花的，软软的那种，你肯定没穿过。”

一个白白的小孩说。

孩子瞅了瞅自己露屁股的裤子，摇了摇头。

“你过来，我把我的鞋给你！你连鞋都没穿过吧。”

一个高高壮壮的小孩说。

孩子又看了看与地面亲密接触的两只黑乎乎的小脚丫，再次摇了摇头。

“我家有大白馒头，又大又白，还软，一掰开，香得流口水。”

另一个胖胖的小孩也不甘示弱。

孩子听后，想起曾在胖胖的小孩家门口，闻过大白馒头的味道——真的好香，自己现在还记得呢。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三个小孩，不甘心的看着拎着兔子的孩子一步步朝着院里走。其他两人很快就放弃了，骂骂咧咧的往家走。唯独胖胖的小孩一直站着，恶狠狠地死死盯住孩子的背影，眼里净是怨毒，直至孩子完全走进了小院，他才埋头跑回了家。

“婆婆！你在哪呢！”

进了屋的孩子，眼睛亮亮的，婆婆耳朵有点背，听不太清楚声音。孩子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想象着婆婆看到兔子会是怎么一副高兴的表情。

“哎哟，婆婆的乖孙子，刚刚叫我了吗？”

从厨房出来的婆婆，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上前摸了摸孩子的脸，“看这小脸脏的，快来，婆婆给洗洗。”

说罢要拉着孩子去洗脸。

“婆婆，你看！”

孩子把背着的手猛然举到面前，只见被揪着耳朵的小灰兔，老老实实的任孩子晃来晃去。

“哎呦，吓死我了。”

婆婆被突然出现的小兔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随而惊喜道：“乖孙，哪来的小兔子啊，还长得这么肥！”

“我和小胖他们去后山玩，找到了个兔子窝，我跑得快，逮住一只！他们都没逮到！”

孩子仰着脸，下巴微抬，像个打了胜仗的小将军。

“哎哟哟，我的乖孙真棒！是村里最厉害的！”

婆婆喜滋滋的接过兔子，找了个空筐，把它放了进去。

一边和孩子盘算起来：“婆婆明天进城，把兔子卖了，卖的钱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

“不嘛，我不要新衣服。我不冷！给婆婆买！”

孩子抱着婆婆的腿开始撒娇。

婆婆蹲下身，欣慰的抚摸着孩子的脸：“有你这句话，婆婆养你，就值了！”

孩子只感觉婆婆的手干燥又暖和，将心里暖的热热的。

可是没过多久，这种平和就被打破了。

跑回家后不久的小胖，又重新站到孩子的家门口，一起来的除了另外两个小孩，还有小胖的父母。

小胖一家长的很像，都是胖胖的。小胖的母亲手叉着腰，眉毛都快要竖起来了，脸上恶狠狠的表情和小胖简直一模一样；他父亲个子不高，头和脸都圆圆的，像是一个缩成一团没蒸开的馒头，此刻也是一副不好惹的表情。

小胖的父母，听说是平时给城里亲戚帮工。那亲戚出手阔绰，小胖父母从城里得了些好处，也越发变得趾高气昂起来。今儿说亲戚是做大生意的，明儿说亲戚和县长熟悉，后儿又说自己见过哪个哪个官儿。开口便是：“你们还是见识少。”

开始，也有那么几个捧着的，后来发现得不着什么好处，便也懒得听那些自夸了。

近来，小胖的父母越发觉得村里人对他们不太尊重了。心里正憋着劲，正好碰上小胖回家里告状。

说是村西头那个聋老婆子养的小杂种，抢了他的兔子。这还能忍？自己家孩子能让一个小杂种欺负了去。

二话没说，带着孩子气势汹汹的找了来。

此刻来到连门都没有的小院，小胖母亲，斜着眼瞄了瞄塌了一半的院墙，捏着嗓子道：“咱家茅房都比这干净，这么破，这还能住人吗？”

转头，给小胖使了个眼色：“把那小杂种给我薅出来去。”

有了自己父母撑腰，小胖雄赳赳走进了屋内，先是用打量的目光看了眼周围，然后翻着白眼鄙夷道：“这破屋还没我家茅房好呢。”

待看到孩子后，仗着自己比孩子壮一些，直接扯着胳膊就往外走。

婆婆在后面，急的赶忙上去想要掰开小胖的手。谁成想小孩子手劲这么大，大的像是一只小牛犊子，掰了几下都没用。孩子虽然灵活，但论力气，完全不是小胖的对手。如树枝般纤细的小小手臂，被小胖死死抓住，然后粗鲁的撕扯着往外拉。

孩子听到婆婆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让小胖放开手；感觉到肩膀的骨头要被拉得与身体分离，自己的手臂下一秒就要被握碎。

好在这个过程，只持续到他被从屋内拽出来，然后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小胖宛如一头斗胜了的小牛，昂首挺胸站在父母跟前。

孩子摔在地上，手臂的疼痛远比不上看到婆婆跪在小胖父母面前的心痛。

旁观的小胖看到婆婆跪下，有一瞬间的无措。而且在听到母亲说小杂种偷兔子时，鬼使神差的小声说了一句“他抢了，没偷”，结果反倒被母亲狠狠瞪了一眼。

小胖的父母，高高在上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像是将跪着的婆婆狠狠踩在了脚下，脸上满是作为上位者的满足和得意。

婆婆回屋，把兔子拿了出来。小胖母亲一把夺过，把老人扯的一个趔趄，也丝毫不顾。

嘴里仍是什么“小偷，杂种，聋老婆子，狗东西，不长眼”之类的话。

小胖的父亲看到孩子没有跪下磕头，便冲着孩子又骂了一阵，但依旧得不到他想要的反应。

骂急了眼竟是直接过去一脚，踹在了孩子的肚子上，嘴里还骂着“小兔崽子”。

就在自己孙子被踹倒的那一瞬间，婆婆起身跑进屋内，拿了一把剪刀冲出来，对着小胖父亲的脚，就要扎进去。

惊得吵骂声一片的小院，瞬时安静。小胖的父亲，赶忙收回脚，躲在了人后，生怕孩子婆婆做出什么举动。

“兔子给了，骂也骂了，我老婆子还给你们下跪了，为啥还要打我孙子！骂我，打我，我忍。但要是敢再碰我孙子一下，我跟你们拼了！”

僵持了一会，小胖父母一行人小声嘟囔着“疯婆子”，便还算满意的回去了。

婆婆泄了气，扔下剪刀，走到孩子旁边，把默不吭声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别怕，他们走了。让你受苦了，我的乖孙，是婆婆没本事护着你。”

孩子此时开了口，只有一句：“婆婆，那兔子真是我自己抓的。”

说完，再也忍不住，扑在婆婆怀里哭了起来。

“婆婆知道，乖孙，婆婆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