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子夜微微一怔，很快便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放肆，也很颠狂。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肃杀之色，目光逼人口气更加逼人地凝视着女人说道：“沈卫已入天象，用不了多久就要盘星，很快就能逐月，咱们应该怎么办？”

女人不动声色地收拾着碗筷，不轻不重地说道：“沈家人，一向造化大，福报小，别人一步一登天的境界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顿悟的事。顿悟的越快，福报越小，业障越多。沈青衣半步登天，七日比佛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了个身边无人的下场？沈卫也是一样，主子让咱们跟着他，不是为了助他登天，而是防他。若不然，等他登了堂入了室就是咱们这些人的死期。”

时子夜粗眉紧锁，一言不发。女人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坦然地说道：“咱们本是该死之人，多活这么些年，只赚不亏。”

“什么意思？”

时子夜警惕地问道。女人柔声说道：“我很想看看，这天，到底能不能逆。如果逆了，到底会如何。更想看看，到底是咱们强，还是沈青衣的人更厉害。”

时子夜愤愤地说道：“疯子，你们一个个都是疯子。真不知道这沈家有什么好，好到你们连命都不要了？”

女人摇了摇头，目光深邃地说道：“天道轮回，毁了我们所有。我们就是想看看，这天道不轮回了，会怎么样！”

鹤鸣山，道教发源地。张道陵创教之前，鹤鸣山一直是奇人异士的修练之地，不少载入仙册的仙师都是在此跨鹤飞升。天谷洞，张道陵开山立派后的修炼之所。洞内高矮宽窄不平，且有暗谷数条，所以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深入其中，想要一探究竟，不光是需要花时间，还需要一定的在黑暗中行走的能力，因为这里的暗谷皆是伸手不见五指。每条暗谷之后，必有一个庄严神圣的神坛，此神坛非人设，而是天然形成，两旁的神像皆由乳石天然形成。一个枯瘦如柴的老道，此时正盘坐在一个三丈高、三寸宽的石柱之上。石柱光滑如壁，是由石浆滴落凝结而成，望着这老道，不禁会好奇他怎么上去和怎么下来。可是这老道似是不曾下来过，头发、衣服都已经挂上了厚厚的石浆，看着像极了周围石柱上的神像。“师傅，太平灯灭了三盏了，是不是这天下就要不太平了？”

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神圣，一个邋遢的年轻道士慢步走向了石柱，道袍随意披在身上、半踩半穿踢踏着鞋子，头发也是用两根筷子随意别起，任谁看了都会说他对神灵不敬。老道微微动了动眼皮，因为石浆的缘故，他的眼睛已经无法睁开，只能是眯眼看了看年轻道士，见他这副装扮，老道不禁有些哑然。年轻道士猜出了老道的心思，懒洋洋地说道：“您都已经准备坐化了，就别拘泥这些形式了。”

听到这话，老道脸上的石浆起了条条波纹，他在笑，在苦笑。“清兵入关，太平灯不过灭了一盏。五胡乱华之时，太平灯也才灭了三盏。可现在只是朝局不稳罢了，太平灯就灭了三盏。难道中华大地要遭遇比五胡乱华时还要大的危机？”

“会不会是老祖宗说的万妖灭、诸神消、圣人出的无量圣界？”

“师傅，你说这万妖灭真的可能吗？这天地要是没有妖魔鬼怪了岂不是太过乏味？还有，诸神若消了的话，师傅那您不就白坐化了吗？升了天马上消失，岂不是亏大了？”

年轻道士漫不轻心地说话间，从袖子里拿出了六个花生，不紧不慢地剥了起来。说完话，花生也剥完。剥完的花生并没有吃，而是扔向了老道。一十二颗花生仁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老道搭于双腿之间的手里。“您悠着点，实在抗不住了就下来，别再饿坏喽。”

“我就纳闷了，您这一天就吃一个花生仁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在那上面也不能多吃，吃多了还得拉，麻烦。”

“反正以后我要是坐化，肯定得找个矮点的，这样别人喂我吃喝还方便。”

“太一，你说够了没有？”

老道实在听不下去他这些污言垢语了，这天谷洞是何等神圣之地，岂容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太一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不冷不热地说道：“您老都要坐化了，还这么沉不住气？我看您这半年时间是浪费了，还是下来跟我下山吃香喝辣去吧。”

“你……罢了，为师不与你计较。自今日起，你不必再来了，也不必再上鹤鸣山了。”

太一先是一愣，而后便是欣喜若狂地脱下了道袍，一边扔还一边死命踩。“早就受够了这件破袍子了，现在总算是解脱了！”

“我只说你不用再来了，没说你不用当道士了！”

一股阴风吹过，吹得太一汗毛直竖，望着那泥泞的道袍和赤膀，太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为师有老友一名，曾在游历四方时欠他一个人情。以为师现在的情况，怕是还不上这个人情了。你做为我的唯一弟子，就帮师傅还他这个人情吧。”

“师傅，咱们修道之人不是应该超凡脱俗吗？这些无聊俗事，还记着做甚？记着都不应该，更别说管了。”

“所以为师才让你去还这个人情！”

太一一阵无语，惺惺地拾起道袍，轻轻搓起了上面的泥，边搓边说道：“我四岁的时候，你说我天赋异禀收我为徒，从我拜您为师那天起，除了给您剥花生就是读太平经和看太平灯，您还教过我啥？难道，让我去给您这个老友剥花生吗？”

老道悠声说道：“为师看了七十年太平灯，读了八十年太平经，剥了九十年花生，才有了这十年坐化的机会。你说，为师教会了你什么？”

太一抬头瞥了老道一眼，吊儿郎当地说道：“臭不要脸呗，还能教会我啥！”

老道脸上石浆的波纹更重了，看得出来，这一次他笑得很厉害。九十年前，有个小道童，每天剥花生养鹤，他六十岁的时候，仙鹤仙化，痛不欲生，自此入了天谷洞不再出世。二十年前，有个老道士，出了天谷洞做了两件事，寻了一只幼鹤和找了一个幼童。老道让幼童养幼鹤，谁想到，此子顽劣，在十岁的时候，把仙鹤做出了一锅肉汤。老道被气得不轻，自此坐上了石柱。幼童美得不行，天天在山上欺男霸女。因为他的师傅是鹤鸣山百年只出一个的养鹤天师，而他，现在则是被冠以养鹤童子的仙号，只可惜，那仙鹤已经被他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