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走到窗前,隔着纸窗看得真切。站在油灯下的是个女人,穿着残破的旧衣,一手拿着个个粗布头做的小人,一手拿着钢针,正朝小人身上扎去。“你这无耻的狗王,我扎死你!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
沈卫用手在纸窗上戳了个洞,看得更明白。小人身上贴着张纸,正是敏王的生辰八字。上面已经布满了针孔,布也被戳破了,可见扎了不是一次两次了。扎小人属于魇镇之术,也叫厌胜之术。由来已久,早在春秋时,就胜行一时。这是一种诅咒术。会让被诅咒者,轻则染疾生病,家宅不宁。重则全家死翘翘。沈卫吸了口凉气,这女的就是那位侧福晋?她跟敏王有什么仇,要下此毒手?就是想要争宠,要扎的也是那几位得宠的侧福晋,或是大福晋,难不成是敏王有什么奇特的癖好?用在了她的身上,让她的身体受伤,她才恨上敏王的?沈卫摸着下巴想,以敏王这个变态的性格来说,这是极为可能的事……“沈大人!”
沈卫听出是张怀谨的声音,急忙返回回廊,那侧福晋也停下来了,将油灯吹灭。“沈大人可让洒家好找,你怎地跑来这里了?”
张怀谨一脸不善,这沈卫是被请来听戏的,要出恭也不用出到后院吧?难不成还想找这些侧福晋小解?“我是迷路了,王府果真是大啊,我住在玉阁里,也没看过这般华丽的宅子。”
张怀谨嘿笑道:“沈大人过谦了,你帮太后治病,只要治得好了,这大宅子还不是随时能住上?这不,还没怎么治呢,您就做上钦天监正了。虽说比王爷还差远了,可也算是升官得快喽。倒是沈大人是由洒家带去茅厕,这怎地出来就迷路了?”
沈卫不跟他继续说,做了个请的手势,和他一前一后回到戏台前。“沈大人出恭出得很慢啊。”
敏王斜睨过来,意味深长地说。“夜里吃了些冰饮,这不就闹上肚子了,还好王爷这茅厕够大,要不都装不下了。”
李莲英噗地一口茶喷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沈大人真会说笑,难不成你还能将恭桶给装满了?”
“怎地不能?沈大人身板不大,可是肚子很大呐。”
勋贵们都笑了起来,沈卫再怎样当红,也仅仅是个正五品的钦天监正,这里最差的都是一品镇国公辅国公,超品的更多了,贝勒都好几位。“诸位莫笑话我了,这戏演到哪儿了?”
“可得教沈大人知晓,这马上黄忠就出来了。这夏侯渊啊,怕是活不长了。”
沈卫笑笑,捧起茶喝了口,看敏王专注瞧戏,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叫起来。“糟糕糟糕,我这肚子又闹腾起来了。”
“那还等什么?快去,快去!沈大人,我等可不想被你熏得满身臭味。”
“那,各位先看,我去去就回。”
敏王给张怀谨使了个眼色,张怀谨正要跟过去,李莲英叫住了他:“张公公以前在咱们皇城里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你们都不知道吧?让张公公给各位说说他当年的威风史,也好让各位爷知道知道,王爷这身边的人有多厉害。”
敏王眯着眼,心中揣测李莲英这是干什么,张怀谨却一时走不脱了,只得坐下说:“我那点故事跟李公公一比就差得远了……”“哎,不差,不差,张公公快说,大家都等着听呢。”
李莲英有意无意的朝沈卫走过去的方向看了眼,微笑地向张怀谨看去:“怎么?张公公不肯说?那不如我来说,看我有没有说错,要是说错了,张公公可记得要指出来啊。”
沈卫又来到那位侧福晋的房外,看油灯又亮了,思索了下,正打算猫到窗下,门突然就开了。这位侧福晋瘦得已跟火柴棒差不多了,可依然能看出当初是个动人的美人。不着胭脂都有种令人心碎的美,更加上她那空荡荡的旗袍,瘦成纸片儿的模样,眼神中楚楚动人,顾影自怜的神色,让人不禁心生怜意。“你就是那个沈卫?”
“夫人听过我?”
“你进来!”
走进院落已是不妥,再进侧福晋的房里,要是她一声大喊,沈卫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虽然想通过她了解一些敏王的事,但此时沈卫已打了退堂鼓。“还是不用了,我是误入这院子,夫人好,我还是先回去听戏了……”“你若不进来,我便大声呼叫,还要到王爷跟前告你的状。”
沈卫轻笑道:“夫人就不怕人来了,我告诉王爷你扎小人的事?”
“你……”侧福晋面露愠色:“你到底进不进来,我是有事求你,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叫喊什么。”
她顿了顿又说:“就是王爷来了,他也不会为难你,只会为难我。”
“哦?”
“我本是良家女子,他是硬将我抓到王府,逼我嫁给他。可自从洞房花烛之后,他便离我远去,再也没有来过这院子,连醒给我的丫鬟使女,也都把人遣散了,只留我一人独守空房。”
“那夫人让我进去,又有什么用意?”
沈卫心中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位侧福晋莫不是寂寞难耐,想要我宽解她的芳心?打住打住,我可是清白之身,不要浪费在这根火柴棒上了。“你且站住,你脑中那龌龊念头不要再动了,我让你进来,为的不是那桩事,而是……你也知我扎小人,你可帮我个忙,这小人为什么没用?”
沈卫长叹一声,摇头进了房里。这房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看就知这侧福晋果真是不受宠,跟一般百姓的房子差不了多少。堂堂王爷的侧福晋啊,哪怕是一个梳笼过的小婢女,也不会这样吧。简单的木桌加一张垫了床棉被的小床,再加上地上的一口木箱子,连个放洗脸盆的木架子都没有,脸盆都是放在木箱子上。“不用看了,我就是这么苦!”
侧福晋靠床坐下,一脸幽怨。“你嫁到王府多久了?”
沈卫没地方坐,总不可能去坐她的床吧,只好站着。“不久,也有三四年了,这口木箱子,是我陪嫁过来的。那个混蛋王爷,当时把我全家都抓了,就为了逼我嫁给他。我嫁他后,他又对我弃之如履,你说我有什么意思?”
沈卫也奇怪了,敏王就算是个好色之徒,这侧福晋原来应该长得挺漂亮,身材也不会太差的啊,又花费了那么多手段,怎地人到了府上,他就用了一次就不用了?“八字的关系?”
敏王要是信这个,沈卫也没办法帮她,可能是把人弄到府上,才算的八字。“不是,他说,他说,我是白虎……”沈卫连咳了几声,抬头假意张望,这事可就不好说了,白虎犯邪,敏王怕会引煞上身,乱了他的前程,有这顾忌,这位侧福晋被逼独守空房,那也说得过去了。“你这什么表情?”
侧福晋怒道,“此事天生,怪得我了?”
“是,是,是,”沈卫拾起小人,看了几眼就知端倪了,“你说你自那日后再也没见过王爷?”
“是,他对我来说就是个死人。”
侧福晋怨气太重,深闺怨妇,不能人道,偏又屈身事事,改嫁又不行,这三四年来,别说是她,就是个女人,都得发疯。看她那双手,还磨出了老茧,这无人服侍,自然大小事都要亲力亲为。“那你这小人上头没有王爷身上之物,自然不行了,要扎小人,这小人不单要写上生辰八字,还必须要有那人身上的东西,越多越好。例如毛发、指甲……”侧福晋对这事是一知半解,这一说,她就拍头道:“我这有他的东西。”
“何物?”
“他的毛发,他那日留下的。”
侧福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刺绣苞包,一翻出来是一把头发。“那日我吃不得痛,用力抓了几下,将他头发抓下来了……他打了我一巴掌,还用脚踹我,说我是妖女……”侧福晋眼眶都红了,一夜夫妻百日恩,被打入冷宫,她再也无缘得见敏王一面,这才收集起这一撮头发,以为念想。沈卫也不安慰她,只告诉她,将头发系在小人上,再用针刺,会有一些作用。“能让他死吗?”
沈卫摇头:“要是这般容易,他早就死了。”
侧福晋听出话中意思:“沈大人也想杀了他?”
沈卫一顿,洒然一笑:“我和王爷同朝为官,哪会有这种心思,只是念你可怜,才教你这法子,你也切莫多想了。我看时辰不早,我要在这里耽搁久了,那位张公公又来找我,怕是不好交代。”
他正想出去,侧福晋幽幽地说:“那混蛋王爷虽然不管我,我却能在府里随意走动,你的名字也是我从下人们那里听来的。你不是来对付他,那就罢了。要是你是来找他的差错。我倒是知道一些事……”沈卫倒退回到床边:“夫人有王爷的把柄?”
侧福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白牙:“我既恨他,自然有他把柄,不过,沈大人要想找他差错,可愿付出一些代价。”
沈卫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