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难的，是接下来的，那些，都是蒋老夫人一个孤魂面对和承受的。这些苏然没说，蒋老夫人做鬼这么多年，她不会不知道，她却坚持留在蒋老先生身边……宿命，并不仅仅在人身上见证，同时，还有鬼。蒋老爷子陷入为难，倏地转过头。做了好几十年的一人一鬼夫妻俩冷不丁对上眼，蒋老夫人后退一步，正要逃避。蒋老爷子喊住她：“阿梅！”

蒋老夫人站住。蒋老爷子慢慢地站起来，走近她：“阿梅，你走吧。”

“不！”

蒋老夫人凄厉地喊出一个字。蒋老爷子脸颊抽了抽，“这么多年了，我们做夫妻也做够了……”“不！我不走！我要看着我的孙子们娶妻生子！我要看着小胖大学毕业！我也不放心老四！我还要……还要陪着你，直到你——你——”“再不走，你就会灰飞烟灭你知不知道？”

蒋老爷子悲痛万分。蒋老夫人哭得好不伤心，“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啊……”舍不得的何止她一个人？她死得早，样子还是维持死掉时候的年华，而他，却在岁月蹉跎中，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蒋老爷子颤巍巍地举手，长满老人斑的手，想要给蒋老夫人擦拭眼泪，他碰不到的，蒋老夫人太弱了，无法化形。蒋老先生的手指穿过她的脸，感受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他沉痛又悲徹，虽然是无用功，却执拗地顺着她的脸部轮廓，温柔地擦拭着，就好像，他真的碰到她一样：“老婆子，我老了，等不了多久，我便会下去跟你团聚，你就当养好身子，先下去等我？”

蒋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身子微微一颤，哭得更伤心了，却不再说话。书房寂静，只有女鬼凄凉的哭声，和蒋老爷子强忍着痛的安慰声。、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相比较那些还在八苦挣扎的人，他们至少还有这一段偷来的岁月，该满足了！苏然默默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于蒋家人来说，今夜，是个煎熬。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楼底下，女人尖锐的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夜晚。“啊！——鬼、鬼啊！——”正在闭目小憩的苏然倏地睁开眼睛。尖叫声同时惊动了书房里的蒋老先生和蒋老夫人，蒋老夫人神情含伤，却没有刚才的激动了，蒋老先生安抚地看她一眼，转而对苏然说：“苏大师，我们家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了。”

苏然点头，箭步出去。门外，蒋岸闻声跑过来。两人目光汇合，蒋岸脸沉沉：“苏大师。”

“下去看看。”

大厅下面。夜归的蒋家老二被恐惧不安的蒋二夫人用力拉扯着，两人站在二楼到一楼的楼台间，另一边，是披着外裳，脚步匆匆跑下来的蒋大夫人，看见蒋岸，像是找到主心骨：“阿岸，你三婶她——”蒋岸暗自捏捏蒋大夫人的手，蒋大夫人一怔，住了口。厅子里，花容失色的蒋三夫人跌坐在苏然强调过三遍不能破坏的阵眼当中，脚边是撕了一角的符咒，她的丈夫披着睡袍，惊疑不定地凑近她。“阿玲！阿玲！”

谁都没有心情质疑为什么苏然还在。蒋三夫人看见苏然，更是推开靠近她的丈夫，连滚带爬跑过去，“苏大师！苏大师！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她瞪着一双受惊过度的大眼睛，诚惶诚恐地四处扫描：“四弟妹！是她，真的是她！她刚才就站在我的面前，还叫了我一声！她全身冷冰冰的！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回来做什么？找我们报仇的吗？对！她一定是回来找我们报仇的！……”她的嗓音又快又急，蒋家人微微变了脸色。蒋家老三脸色阴沉上前想拉扯她：“阿玲，你胡说什么？”

蒋三夫人排斥他的碰触：“你别碰我！四弟妹怨恨我们！她死不瞑目！她回来找我们算账！我们都死到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蒋家二夫人挽紧了丈夫的手臂，远远站着，战战兢兢地喊：“三弟妹，话不可乱说！四弟妹生前，我们家人对她不差的……”“不差？哪里不差了？口蜜腹剑！表面一套背后又一套的不差吗？”

蒋三夫人俨然失去理智了，抬着脸，瞅向蒋二夫人，目光不客气且冷嘲热讽，“二嫂，别的不说，四弟妹进门之后，你没少挤兑她吧？最开始老四跟她恩爱的时候，三不五时给她送礼物！你没少眼红的吧？后来老四恼了她，你也没少说风凉话吧？”

蒋二夫人急了眼：“我就嘴巴说说，又没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