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丈少年时期走南闯北多年，不管是南派武学还是北方绝技，自忖也是见过了不少，爪力上能有如此境界的，除了少林寺的龙爪手外，再无其他。

龙爪手共分三十六式，要旨在凌厉狠辣，不求变化繁多，手指坚硬愈钢，铁指开砖如泥，手如钢爪般抓树撕皮，搓石成粉，剑指开顽石等铁指神功，瞬间致敌于伤残。

是一门颇为狠辣的功夫，一出手便是要至对手伤残的。

微微瞥了眼扣在自己肩上的手爪，东丈深吸一口气，藏于袖中的手臂立时涨大了一圈，臂上肌肉瞬间硬如坚石。

这一点从烟波钓叟的脸上就能看出，他的五指能断砖碎石，更别说是区区肉体凡胎了，只要被他抓中，少不得得撕下一块肉来。

可现在任他如何使力，却扣不进东丈臂肉丝毫，怎会不震惊。

“金刚不坏神功！”

此时烟波钓叟的脸上已没了刚才的从容，凝重之色瞬间爬上脸颊，但也没多在意，若是对手仅凭一门‘金刚不坏神功’就敢笃定胜券在握，那他就错了。

望着对头笑而不语的东丈，烟波钓叟收回左手，跟着慢悠悠的放下茶杯，就在杯子刚接触到茶架之时，忽的双手齐出，一招“抢珠式”拿向东丈左右太阳穴。

而他快，东丈却更快，早在他起手之时东丈已探出了双爪，但见两人所使的招式竟是一模一样，毫无半点分别。

不同的则是，东丈比他更快，后发先至，抢在一刹那的相差之间占了先着，烟波钓叟的手爪距离东丈的左右太阳穴尚有两寸的距离，他便感到自己的左右太阳穴隐隐做疼，两耳更是传来呼呼破空声。

吓得他赶忙回拉双手曲臂往外一顶，啪的一声脆响荡开了东丈的双爪，快速瞥了眼云淡风轻的东丈，烟波钓叟内心一禀，这时候终于不敢再托大了。

也知道自己这是碰到真茬了，他原以为像东丈这样的年纪顶多也就比张一氓强上一些罢了，殊不知短暂交锋下来，发现事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此子的实力简直深不见底，看似随意懒惰，实则出手凌厉霸道，是个大敌。

此般烟波钓叟不再留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倒扣外翻，接着便犹如狂风骤雨般，“捕风式”、“捉影式”、“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捣虚式”、“抱残式”、“守缺式”，八式连环，疾攻而至东丈周身要害。

东丈气定神闲，依式而为，捕风捉影，抚琴鼓瑟，批亢捣虚，抱残守缺，接连八招，招招后发而先至。

烟波钓叟这八式连环龙爪手绵绵不绝，便如是一招中的八个变化一般，快捷无比，哪知他快东丈更快，每一招都占了先手，两人先是对立而坐，接着便起膝站了起来，越打越急，越打越快。

烟波钓叟每出一招，便被逼得倒退小半步，待退到第三步时，也已走到了船头，无奈之下足尖一点，整个人便转了个身位翻上了仅有两指宽的船沿上。

在烟波钓叟踏上船沿之际，小船也发生了倾斜，东丈不为所动，后跳起步也站在了烟波钓叟的对立面，两相对立，小船这才趋于平衡不再倾斜。

期间两人根本没有停过手，便是换位行走时都在交战。

烟波钓叟“抱残式”和“守缺式”稳凝如山般使了出来，往东丈身上招呼。

这两式是龙爪手中最后第三十五、三十六式的招数，一瞥之下，似乎其中破绽百出，施招者手忙脚乱，竭力招架，其实这两招似守实攻，大巧若拙，每一处破绽中都隐伏着厉害无比的陷阱。

龙爪手本来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但到了最后两式时，刚猛中暗藏阴柔，已到了返璞归真，炉火纯青的境界。

东丈这会也收起了笑意，脸色变得认真起来，如法炮制一一还击，烟波钓叟看得一呆，以为东丈偷学到了少林派的龙爪手，却不知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强分派别，乃是人为。

而东丈的九阳神功更是有复制他人武学的特效，招式虽同，但运行路线却是不同的，这就是九阳神功能模拟天下武学的一大特点。

龙爪手还有抢珠三式，即是“沛然有雨”，左肘撞敌胸口，右掌要斩腰胁，左手便拿“气户穴”，可最后一式烟波钓叟却变爪为拳，大拇指高高翘起，拿指狠狠顶向东丈的“气户穴”。

“咦？”

“大力金刚指.......”

烟波钓叟这一指之力刚猛异常，若是被点中少不得五脏俱裂，是一门极为狠毒的指上功夫，便是东丈都不敢拿身轻试，两手剑指一出，抬手往前连点。

“咻咻咻咻！”

一道道无色无形的指力破开空气往烟波钓叟急速打去。

“无相劫指！！”

跳步让开炙热的指力，烟波钓叟目光凝重的看向一脸淡笑的东丈沉声道。

“你是少林门人？”

没有回应烟波钓叟的问题，东丈疑惑的看向后者。

静静扫视东丈片刻，烟波钓叟罢手了，自己的龙爪手尽数而出，却仍未将这年轻人的底牌击出，胜负早就定下，便是自己的底牌大力金刚指，也没必要再使唤出来了。

再打下去，这小舟非得解体不可，已没必要。

重新坐到茶架后，烟波钓叟将番才那茶杯往舟外倒去，重新给杯子再倒了一杯热茶，手掌往前一递：“请。”

跳下船沿，东丈踱步走回茶架前盘膝而坐，伸手接过了烟波钓叟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味道不错，我不讨厌。”

“嗯。”

烟波钓叟微微额首，接着又给东丈的茶杯倒满茶，幽幽着道：“我父亲曾是少林寺罗汉堂首座苦慧禅师的高徒。”

东丈闻言手中微微一顿，目光闪过一丝诧异，而后便是释然，原来如此。

数十年前，郭靖还没出生，天下五绝里，除了王重阳，其他四人都还是二十左右的小年轻，距离第一次华山论剑还早上十几年。

少林寺香积厨里有一个烧火头陀，本也是个本分之人，但奈何负责监督香积厨的少林僧人，是个脾气暴躁的和尚，对这些香积厨的工人很不好，火工头陀老是被监督的僧人欺负，甚至被他拳打脚踢，三年间，火工头陀竟然三次被打吐了血。

火工头陀心中怨恨这个监督僧人，便暗暗发誓要报仇雪恨，可是少林僧人个个武功高强，火工头陀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火工头陀便横下一条心，偷学少林武功。

说来也是火工头陀有毅力，有复仇的欲望，但那火工头陀确实也是个武学奇才，偷师二十余年间，火工头陀竟真的练成了极上乘的武功。

这一年中秋节，少林寺中进行一年一度的达摩堂大校，由少林方丈苦乘禅师，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罗汉堂首座苦慧禅师，考较合寺弟子武功，查察在过去一年中有何进境。

众弟子献技已罢，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升座品评，这时候，火工头陀自恃武功已经大成，忽然就站了出来，对苦智禅师的点评大加讽刺，挖苦苦智禅师不懂少林派的上乘武学。

要知道少林寺既然是一个佛门大派，内部自然是等级森严的，单以武学而论，内部就有好几层的级别。

首先是武功最高的老僧聚集的心禅堂，心禅堂里的老和尚都是少林派资历最老的武僧，很多辈分甚至比方丈还高，心禅堂堪称少林高手的养老院。

心禅堂而下就是少林达摩院，少林达摩院是少林寺里专门研究少林武学的一个部门，跟专门研究其他派别武功的部门般若堂并列，少林达摩院聚集了一帮年富力壮的少林高手，是少林寺武功最高的部门。

达摩院而下就是罗汉堂，罗汉堂是从普通少林武僧中选择一批有天赋的，负责少林寺的护卫工作，是少林寺的少壮派力量，著名的少林一百零八人的罗汉大阵，就由罗汉堂主持。

按照一般的流程，少林先从普通僧人里选拔一批天赋较好的，进入罗汉堂，再从罗汉堂里选择一批天赋较高的进入达摩院，达摩院可以说是少林寺武功最高的一个部门，当达摩院的僧人老了，退休了，就进入心禅堂。

所以，由少林方丈、达摩堂首座和罗汉堂首座三个少林最有实权的人物主持的这场秋季大考，实际上是少林武僧们的升职大考，是少林僧人们进入达摩院的机会。

结果，身份低微的火工头陀却站了出来，直接斥责达摩院首座不懂少林武学，很显然，火工头陀这是故意挑事儿，故意激怒少林众僧。

所以，达摩院的少林僧人纷纷出言呵斥火工头陀，火工头陀本来就没资格参加大考，但他却偷偷参加了，还站出来讽刺反驳主考官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这可以说是少林亘古未有的事。

火工头陀为了复仇，进一步激怒少林群僧，直接就喝骂道：“师父狗屁不通，弟子们更加不通狗屁。”

他这么做自然是想引得少林僧人们跟他动手，果然，少林僧人纷纷上前抓拿火工头陀，结果火工头陀也真是武学奇才，这二十多年间，他靠着偷学，竟然练成了少林上乘武功，先后击败了达摩堂九大弟子。

少林僧人平时跟师兄弟考较武功，都是互相谦让，点到为止，火工头陀却恨少林僧人，把监督僧人欺负他的怨气，撒在其他僧人身上，少林僧人对他手下容情，他却对少林僧人下手狠毒，这达摩堂九大弟子被他打得断胳膊断腿。

首座苦智禅师又惊又怒，见这火工头陀所学全是少林派本门拳招，并非别家门派的高手混进寺来捣乱，当下强忍怒气，问他的武功是何人所传。

那火工头陀说道：“无人传过我武功，是我自己学的。”

苦智禅师是少林高僧，虽然心中充满怒气，对火工头陀的隐忍不发，苦心孤诣，却也不得不佩服，但是，火工头陀打伤了多名少林僧人，还偷学少林武功，作为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也不能放过火工头陀。

于是苦智禅师只能亲自下场挑战火工头陀，一来是苦智禅师年事已高，二来是苦智禅师手下留情，直到五百回合之后，才有了打败火工头陀的机会。

当时，苦智禅师以一掌般若掌印在了火工头陀的胸口，却没有发力，只要苦智禅师一发力，定能让火工头陀五脏俱碎而亡，然而苦智禅师爱惜他潜心自习，居然有此造诣，不忍就此伤了他性命，遂双掌一分，喝道：“退开罢！”

谁知苦智禅师手下容情，欲放了火工头陀的时候，火工头陀却会错了意，以为苦智禅师最后这双掌一分是要取他的性命，便奋不顾身发起狠来，用尽全力，飞身扑上，双拳齐击，以排山倒海的功力，打在了苦智禅师的心口。

苦智禅师本来已经放了火工头陀，没想到火工头陀给了他致命一击，情急之下，苦智禅师出手抵挡，却已经为时已晚，只听得喀喇喇数声，苦智禅师左臂臂骨和胸前四根肋骨登时断裂。

苦智禅师被火工头陀致命一击，身受重伤，旁边的众僧赶紧围了上来查看，火工头陀便趁乱逃走了。

当天夜里，苦智禅师便重伤身亡了，结果火工头陀杀死苦智禅师仍不满意，夜间趁乱又返回少林寺，将监管香积厨和平素和他有隙的五名僧人一一使重手打死。

少林寺派出几十名高手追杀火工头陀，都没有找到他，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火工头陀偷学少林武功，又打死了达摩院首座苦智禅师，这一事件，在少林寺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少林寺陷入内部纷争，最终，少林寺罗汉堂首座苦慧禅师离开少林，远赴西域，创立了西域少林。

而这出走的苦慧禅师便是烟波钓叟父亲的师傅，后还俗回家娶妻生子，他会少林绝学，也就不奇怪了。

还是两门非常霸道的功夫，皆是指头上的武功，后世赵敏的手下阿大偷袭张三丰所使的便也是一门‘大力金刚掌’，可见这一系列的武学攻击性异常霸道。

虽烟波钓叟只说了自己父亲的出身，但东丈很快就将这一切事件串联了起来。

“茶喝也喝了，说吧，找我究竟何事？”

烟波钓叟瞅了眼对面有些愣神的东丈，道。

闻言将茶杯放下，东丈转头看向远处布满暮色的湖景，轻声道：“前辈一身本领惊世骇俗，是世间少见的大能，若就此隐世为免也太过可惜，小子不才，想邀前辈共谋一事，”

烟波钓叟眉头微挑，又给东丈倒了杯茶，后斜眼看向东丈，问：“何事？”

捏起茶杯，东丈轻酌小口，幽幽的道：“这世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