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那天，先抬谁，又僵持住了。照理来说，应该先抬男的。在农村，男的是主劳动力。但是村里人都知道，马斌强是怎么回事。鸠占鹊巢。出殡队伍不可能分成两支，因为无论是马斌强，还是苏丹娜，两个人都没有什么亲戚，主要还是村里人来送葬，凑出十来个人的送葬队伍。既然无法分成两支，那么先送谁下葬，就成了问题。村长听大伙儿讨论了一箩筐，磕了磕旱烟杆子，说:“先抬荣他媳妇吧。马斌强大家就都别管他了，等荣他媳妇葬礼结束了，找几个年轻小伙子，把他快快埋了就是了，也不用吹吹打打、哭哭啼啼了。”

“那不行！”

马斌强的一个老婶子站出来，说，“马斌强是咱们大伙看着长大的，咱对他有感情。咋能先送外乡人？”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婶子，是你对他有感情吧？我们可对他没感情。他是不是给你偷偷暖过好几次被窝？”

老婶子激动得涨红了脸，就要破口大骂。村长摆了摆手，说:“马斌强祸害了多少个年轻媳妇，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种人，要是换了在城里，早就被抓走枪毙了。”

“村长，马斌强人高马大的，没把他伺候好，会不会回来找事？”

有人问。村长啐了一口，说:“他要是去找谁，你们就让他来找我。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他都被两个小木头娃娃拽到大天景里躺了一晚上，大冬天的，怪冷怪冷的，也没见他诈尸。我倒要看看活着时好吃懒做的二愣子，死了能掀出啥风浪？！”

这事就这么定了。唢呐吹起来，村里的几个中年妇女，嚎哭起来。苏丹娜被抬着放进了松木做的简易棺木里，连漆都没刷，因为没钱。马眉如和马锦如披麻戴孝，被不同的人领着，如提线木偶般，做着不同的动作。做女儿的，有做女儿的仪式。做儿子的，有做儿子的仪式。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送葬仪式，送走了不知道多少人。他俩的脸上脏兮兮的，已经连哭了好几天了，哭完用袖子随便一抹。鼻涕和眼泪在脸上结了痂，硬硬的，风一吹挺疼的。但两个人都浑然不觉。三婶子本想帮他们用热毛巾擦擦脸。马眉如压根就不让人碰，一碰就大喊大叫。马锦如学他姐姐，谁碰就咬谁。这两人顶着大花脸，把自己的母亲送到了坟场。把苏丹娜送进坟坑，又闹了一场。按照习俗，送坟坑前，会把棺木盖再次打开，让亲人看最后一眼，然后再钉死棺木。苏丹娜的棺木被打开后，马眉如和马锦如两个扒着棺木沿，死活不让钉棺木。村长摆手，示意村子里会点武术的小伙子把这两个小孩打晕了。三婶子抱着软绵绵的马眉如。她已经快八岁了，体重却轻飘飘的，不到四十斤。另外一个小婶婶抱着马锦如。她嫁到村里都十多年了，一直没生出儿子。女儿倒是生了六个了。但是娘家势力大，她婆家倒也不敢做什么打骂休妻之事，但是日常婆婆和丈夫的抱怨少不了。她看着马锦如的脸圆圆的、糯糯的，特喜欢，想着一会葬礼结束了，问问村长能不能把这孩子领养了。苏丹娜和马斌强都没有单独起墓。苏丹娜和她的丈夫马斌荣葬在一起。马斌强没有单独起墓是因为没人出钱，便和他去世多年的父母葬在一起。两家有点沾亲带故，祖墓场离得不远。马斌强的爷爷和马斌荣的爷爷有同一个爷爷。同样的血脉，经过几代人的分化，成了截然不同的性格。马斌强家早些年家境还可以，也娶过媳妇。他长得倒不赖，但是好吃懒做，又爱勾搭方圆十里各村的小媳妇。好酒，喝了酒他媳妇埋怨他几句，就揍媳妇。那年，他媳妇都有身孕好几个月了。他憋不住，又去找隔壁村小媳妇，被隔壁村小媳妇的老公抓了个现行。这下好了，那家人兄弟多，把马斌强揍了个半死，扔到家里了。马斌强的媳妇哭着给马斌强上药，唠叨了他几句，让他学点好。得，马斌强一脚踹过去，运气不好，媳妇头磕一把锄头上，就这么一尸两命了。马斌强的媳妇是真喜欢马斌强。当初她家里人不同意，她是硬闹着嫁过来的。以为自己能让马斌强浪子回头。谁知搭上了卿卿小命。这事一出，马斌强的大舅哥带人把马斌强又揍了一顿，把妹妹带回自己家祖坟安葬了。马斌强的父母受不了这打击，丢不起这人，双双喝农药死了。经过一上午的闹腾，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这两家的故事，作为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持续了好几年。马眉如幽幽醒来，发现自己在自家床上躺着，衣裤换了干净的，脸也被擦洗干净了。“锦如！锦如！”

她大声叫起来，才发现弟弟在床里侧蜷缩着，睡得正香。他也换了干净的裤袜，脸也被擦干净了，露出白白净净的小圆脸。她抽了抽鼻翼。村里人还是有好人的，但为啥妈妈活着时，好人不出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