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着唇,眼睁睁看着泥水从华慈的眉毛往下滴落,他没对那个灾民怎么样,反而爬了起来,脚步踉跄着去拿新的草药,继续找下一个灾民,重复着那句话……“你嘴上流血了。”
卫卿的声音凉飕飕传来,华世宜才怒而转身,她的杏眼圆瞪,神情倔强,眼中的愤怒与心痛丝毫掩盖不住她此刻的心情,嘴唇被她咬的殷红如血,唇角有一滴血珠。“你看到了吧?那是我爹,他在干什么,你看得到吧?”
华世宜强忍着泪水,可是那滚圆的泪珠,还是流了下来,然后越来越多。卫卿被她的表情所震慑,软声道:“既然是你爹,那为什么你不去帮忙?”
华世宜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讥讽一笑问道:“卫相,冒昧问一句,你是怎么当上丞相的?丞相,自小我就知道,丞相一职,上辅君王,下佑百姓,百官之长,肩上的重担,可以说是举足轻重,陛下能让你当,我想应该不是空架子吧?”
卫卿薄唇微抿,低眸看着站在他眼前,还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小女子,咬紧牙根道:“你想说什么?”
华世宜背靠土墙,“我是女子,若想实现自己的包袱,就有着你身为男儿无法体会的艰难,我阿翁是太傅师博明,小时候,我以他为荣,他纵容我熟读古今要义,男孩子学的,我都能学,我问他,阿翁,长大了,我不想嫁人,可不可以?”
卫卿静静看着她,心中那股子暴躁的感觉,逐渐压了下去。“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人,她们都笑话我,女孩子不嫁人,要做什么呀?当然是相夫教子早日嫁人才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只有我阿翁告诉我,只要想做,便去做,没有人一开始就是知道结局的,所以,我想当官,我想跟阿翁一样,辅佐君王,治理天下,我一直是以这个为目标在努力……后来阿翁死了,我知道,我只能做一个让家里人开心的乖孩子,我不敢去想当女官,我不想成为舅母眼中不服管教的孩子。”
她随意抹了脸上的眼泪。“所以我认真的去学,我很少再去看那些书,可是我还是当了女官,代价是什么,是我的父亲饱受贪污的冤屈,我的姐姐被逼嫁人,我的表兄被夺去考科举的资格,我的舅母病重难愈,我是被逼无奈才去盛京的,我是多么可耻,因为我同时又是激动的,我开心老天爷给了我这样一个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所以你知道么?你不稀罕这个丞相,你没有把它当回事,你手握大权,可是你连约束底下的官员都做不到!水患是天灾,可赈灾是人祸,我今时今日跟你说这番话,并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只是想告诉你,你唾手可得的权力,是别人想了一辈子都未必能达到的高度,所以,你不要糟蹋它,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你的不在意,而丧失家人,甚至失去性命,我言尽于此,卫相请好自为之。”
她木着脸,与他擦肩而过,肩膀碰撞的时候,卫卿的心仿佛沉沉坠了下去,原来这些年,她也跟他一样,过得并不好。尹靖雁在车里坐了会,华世宜就回来了,脸上泪痕未退,怒意未消。“你跟卫卿吵架了?”
她直截了当问道。“我身为下臣,规劝他既然做了丞相,就好好做,不要让臣民寒心,并无过错吧。”
华世宜淡淡道。尹靖雁摇头,“他也不想做丞相,被逼无奈而已。”
“什么?”
华世宜没听明白。“没什么,咱们去坝上吧。”
“嗯。”
卫卿过了会重新坐了回来,车厢内更是安静,直到一个时辰后。莽河水冲毁堤坝,上次的良田还没等水褪去又被冲击,如今只是成了大片的水洼地,官兵们打了木桩到田埂附近,供给行走,但每次只能过一人,迎面碰上就得有个人得落入泥地之中,巡查就变得艰难起来。崔旺先行,他举目望去,之前大家勤苦努力的庄稼全部没了,心里一阵心痛,“还好这天没继续下雨,不然这地都得毁了。”
尹靖雁扶着华世宜,一前一后走在木桩上,她并不知道临川水坝上原本的面貌,只是这样看起来,都觉得伤亡惨重是有道理的,大水几乎连沿岸的树木都给冲垮了,何况人呢?过了木桩路,便到了已经在修缮的坝头,原本的水坝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两岸河道上方的一些零散的木桩加石袋,几十个衙差在这帮忙,不过个个有气无力,见到华世宜他们也没个反应,自顾自的来回在坝边走动。华世宜眯起眼睛,从上至下看了一圈,抓了个路过的衙差问道:“差大哥,请问水报驿站的人可在?”
“不知道不知道,忙的要死,别来烦我。”
官差不耐烦的挥挥手。“怎么回事?这原本发生水患,水报驿站的人就得治罪了,如今倒好,人都不来这坝上看看?之前河中尹来的时候,这里地方官员也是如此办事的么?”
尹靖雁问道。华世宜摇头,“河中尹压根没来过这,水报驿站的人都懒散惯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几个衙差,咱们从何处着手。”
华世宜看了一眼崔旺,“我心里是有个想法的,只是一直没去验证,崔大哥熟识水性,如今坝上水流并不湍急,能否请崔大哥冒个险,下去替我找找有没有一样东西。”
崔旺拍了拍胸脯,“华小姐您说!”
“靖雁,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跟那些官差要一个充了气的羊皮筏,再来一个水签,一条数十米结实一点的粗壮麻绳。”
“好。”
尹靖雁说罢,已经纵身一跃向那边的官差跑去。“你是想让崔旺下去丈量水位?”
卫卿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不是,我还是很想知道堤坝在时常修缮跟清理的情况下,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冲垮,水位的陡然涨高也很奇怪,问题应该在河床里,我怀疑堤坝上用的……不是硬泥,而是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