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手里提着那一捆齐齐整整的槐树枝,站在厂门卫室前,下车的时候,他往后座看了一眼,看清楚了那一包东西,是一袋子药。看到药名后,赵明诚心里一愣,老伴和他提过,这种药是进口的。下车后,王世才提着那袋药,打着哈哈:“赵书记,您说巧了不是,这几天我刚帮一个朋友买了这些治痔疮的进口特效药,这样吧,您先拿着用,我之后再买。”
赵明诚盯着王世才,他知道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看来,王世才今天是专门出来和自己碰“巧”的。王世才见赵明诚不说话,又爽朗地一笑:“当然,这些东西副作用大,不像赵书记您找的槐树枝那样药效温和,但也不妨用一用的。”
赵明诚看着笑容满面的王世才,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恐惧,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个情形:一条看起来坚固的堤坝,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咬土石。儿子得了痔疮这件隐秘的事,王洁娣和儿子通电话得知后,只在家里和赵明诚说过。看现在的情况,王世才显然从什么地方知道了,然后专门准备了这些药。王世才把那一袋药递到赵明诚手中。“啪!”
赵明诚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槐树枝掉到了地上,一只手勾住了那袋子药,但猛地一哆嗦,那一袋子药也掉到了地上。“赵书记……”王世才蹲下去。左边是掉的那一袋子药,右边是散落的槐树枝,该捡哪一边?赵明诚朝左边看了一下,王世才顿时脸露喜色,开始捡拾那些进口特效药,起身后,却发现赵明诚颤巍巍地把那些槐树枝聚拢一处,又捆了起来。王世才再把药递给赵明诚,赵明诚不但没接,还把手揣到了兜里:“不用的,我儿子粗肉糙皮的,用槐树枝熬水就够用了,这些药还是给你那个朋友吧。”
王世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提着那一袋子药,过了一会,又笑着说:“赵书记,您和我太见外了,我也实话实说吧,这些药其实是专门买了给您的,只是知道您原则性强,所以才说了一些托词。”
“嗯,多谢好意。”
对于王世才的话,赵明诚倒有些意外。王世才继续说:“赵书记,知道您要调出来和我搭班子,我是诚惶诚恐,又感动感激。现在厂里的局面,能有您这样的元老来坐镇,真的是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这个说法我接受,”赵明诚点点头,“现在厂里的情况,的确是三九寒冬,雪盖一人深,王厂长,我们一起添炭加柴,早点让厂子渡过难关。”
王世才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保持笑容地说:“是的,我的目的也是这个。”
“好,这样,我们就达成共识,”赵明诚主动伸出手,“现在,我们是同志了。”
透过厚重的雨幕,董青金看到赵明诚伸出手和王世才握到了一处。董青金身体摇摇晃晃的,似要跌坐在地。胡新泉伸手想要扶住他。董青金推开胡新泉的手,鼻子里喷出重重的气息,就和一头老牛耕了很久田地一样,有些跌跌撞撞,但步伐坚定地走着。想着师父身上的伤,胡新泉上前要拦住他,董青金大手一抬:“起开!”
雨下得更大了,胡新泉注视着董青金就那么走了进去,心里发紧,一股强烈的寒意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胡新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住处的。陈苍建看到浑身湿透的胡新泉,赶紧递给他干毛巾:“哟,我趁下雨,就洗了个头,你倒彻底,全身都泡了。”
胡新泉用毛巾搓干头发,换了一身衣服,开口问陈苍建:“你觉得厂子还有救吗?”
陈苍建愣了一下,笑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有救,肯定有救,不然你为什么留下来?赵书记为什么又调回来?”
“有救,你真的这么想?”
胡新泉追问道。“当然,”陈苍建点点头,走过来拍拍胡新泉的肩膀,“新泉,我已经决定和你一起干,你就不要试探我了。”
“试探?”
陈苍建的话,让胡新泉有些不明白。“哈哈!”
陈苍建继续笑着,“你放弃去西京化肥厂这样好的机会,赵书记又愿意降级调回厂里。春江水暖鸭先知,咱们厂不管有救没救,肯定是前途无量,这要还看不出来,我岂不真成了大笨鸭?”
听到这里,胡新泉心里有些懂了,陈苍建这个人,注重效益,他肯定是看自己放弃去西京化肥厂,赵明诚又调回厂里,认为救厂这件事里面肯定有好处,所以才会这么回答。胡新泉想和他解释,陈苍建从旁边扯过两块塑料布,递了一块给胡新泉,制止住他想要开口的意图:“我知道你嘴紧,我也不多问,你也不用多和我说,反正我现在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你和赵书记说该怎么干,我全力以赴就是。”
“我和你说的这些,你也记得告诉赵书记,”陈苍建着重叮嘱后,吞咽了一下口水,“好了,该说不该说的,都讲了,走,我今天带你去破荤戒。”
陈苍建拉着胡新泉就往外走。雨已经小了一些,四周都潮乎乎的,整个厂子都好似笼罩在一层厚重的雾气中。走了好一段,胡新泉认出眼前的地方,是厂里存放绝缘材料的库房。陈苍建打开库房门,一股发酸的湿臭味就迎面涌来,胡新泉被呛得连连咳嗽。库房上面漏了几个大洞,雨和光都从那儿落进库房里。“到这里破什么荤戒?”
胡新泉疑惑地问。“来看!”
陈苍建低着头寻了一圈,在一个角落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