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看守所的门口湖东一看是出了名的难会见，曾经还有律师四点多就赶来排号的，狄瑛祺早上醒的时候还火急火燎地生怕来晚了，结果到了之后发现今天会见的人并不多，外面没停几辆车。狄瑛祺新接的这个案件是受法律中心指派的，张主任本来要把案件给一个刚执业的新律师，狄瑛祺看了看卷宗，对张主任软磨硬泡，又请那位新律师吃了饭，才把案件给要过来。“这律师费就1500块，你这干劲儿跟收了15万一样，我分给你的案件，你干哪一个不比这个收得多”，张主任抱怨连连。他不想让狄瑛祺做这些个小案件，律所最近刚升成一级管理人，大量破产案件需要一个负责人带头，狄瑛祺刚考下来注册会计师，作为湖东唯一的双子星，她不负责谁负责？狄瑛祺再三保证，绝对把破产案件放在优先位置，张主任才勉为其难地答应。结果公安对狄瑛祺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但跟狄瑛祺本人没关系，纯粹是发泄在嫌疑人那儿积攒的怒火。“嫌疑人坚持不认罪，铁一般的证据啊！现在犯罪事实这么清楚，证据也这么完善，我们考虑到他是未成年人，想给他弄个认罪认罚，到时判刑会从轻减轻，作案手段这么恶劣，还这么不配合，律师都换了几个了。他坚持跟我们对着干，我们就只能按法律流程来了。”

办案人员提起这个案件都连连摇头，认为这是嫌疑人在故意拖延办案进程。从第一次对嫌疑人采取强制性措施时，公安就已经委派法律援助中心为嫌疑人找了辩护人，但第一名律师以“身体原因”为由解除了委托；第二名律师去会见过一次后，嫌疑人直接要求更换律师，等案件真正到狄瑛祺手里时，案件已经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了。纵是狄瑛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但在看到卷宗里血淋淋的照片时还是感到喉咙发紧。公安的现场勘验报告显示，死者于2014年12月25日早10时被发现于漠水区幸福街坊西侧垃圾处理厂，被发现时尸体全身赤裸，下半身被埋至土里，上半身俯卧于垃圾堆上，双手被一条红色尼龙绳反绑至身后，头颅与身体躯干分离，掩埋在距离尸体20米的垃圾堆里。尸体背部、胸腹部均有多处暗紫色尸斑，指压未变色。死者面部青紫，角膜重度浑浊，无法透视瞳孔，颈部有极不平整的环状切口，除颈部外全身无伤痕。法医尸检报告显示，于2014年12月25日发现尸体当晚进行了解剖，发现尸体喉管内有棉絮状纤维，且胃内、十二指肠内存有少量米饭残渣。通过尸体解剖，判断死亡时间为2014年12月24日下午7点到晚上11点，死因初步判断为机械窒息性死亡，应该是枕头或者被子之类的捂住口鼻导致窒息死亡。公安的定罪证据主要有：（1）死者手腕处绑的红色尼龙绳，一米二长，六厘米宽；（2）指纹三枚（均位于尼龙绳表面），经比对为嫌疑人指纹；（3）抛于楼后垃圾桶内的剁肉刀一把，检测出死者的皮肤组织，刀把上未留有指纹；（4）证人证言四份；（5）“君再来”KTV的监控摄像一份，显示2014年12月24日凌晨2点30分嫌疑人曾抱着受害人走出KTV，受害人当时生死状况不明。证据齐备，如果只让狄瑛祺看证据，她也会得出嫌疑人有罪的结论。看守所在八点半准时安排律师会见。手表的分针一指向六，狄瑛祺瞬间如离玄之箭飞奔而去，顺利排在了一号。被干警领至阴冷的会见室后，干警说：“人一会儿就来，你稍微等一下”，便跺跺脚去了门外。北方这个时候冷得要命，会见室也没有暖气，即使狄瑛祺穿着据说能抗寒到零下十五度的苏力绒大衣，刚才还百米冲刺了一把，但此时还是冷得打颤。她觉得自己花3000块买的这件大衣纯属被骗了。玻璃上覆盖了一片阴影，狄瑛祺抬头，目光正撞上少年苍白的脸。少年剃了圆寸，露出了青白的头皮，个子很高，瘦极了，面色白中发青，黑眼圈重得好像被人打了一拳。少年见到窗外坐的女人，愣了半晌，而后转过身背对她不肯坐下。狄瑛祺看到，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你眼睛怎么回事？“待少年重新转过身，狄瑛祺问道，“里面有人欺负你？”

少年摇摇头，吃力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刚进来睡不大好，现在好多了。”

这么冷的天，他穿得还是单层绒衣，有些太单薄了。“下次来我给你带几件衣服？”

狄瑛祺问。少年愣了愣，闷闷地说：“不用了，我家现在没人。”

“哎，我给你买嘛，真的是”，狄瑛祺笑了。少年终于抬起头，羞怯地望着狄瑛祺。还是那双让她心悸的异瞳。狄瑛祺现在心乱如麻，即使她早就知道嫌疑人是他，但当真的面对他时，她还是心里堵得慌，她并不想马上聊案件，她现在有太多关于案件外的疑惑。“你有多高？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高”，她胡乱找了个话题闲聊。少年短促地笑了一声：“185。”

“呦，跟我猜的一样”，狄瑛祺单手托着脸。少年看着她：“你也挺高。”

“不穿鞋172”，狄瑛祺背靠座椅，双手插在衣兜里，有些得意。“模特身高”，少年歪了歪嘴角，“今天穿得也好看，白色大衣衬得你气色好。”

狄瑛祺听了笑出了声，但笑着笑着又觉得想哭。她眼眶红红的，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心态倒是好。”

李澈眼神黯道：“我自己要是先绷不住，那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