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挠了挠头，道，“花伯伯，我都在床上躺了好久了，一身酸疼得紧，看着外头阳光不错，想起来走走。”

花裕点点头让苏清注意安全，又对着花语城交代了一番，父子俩叨叨了好一阵，苏清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花裕才让花语城陪同苏清去谷里走走。浩域其实是一座四面环水的小岛，进出都靠船只，平日里湖面都锁着浓雾，水底布了机关玄巧，外人进不来。地势奇特，又常年受阳光雨露恩泽，浩域里四季都有花开，这倒与苏清的药王谷很是相像。苏清在屋里觉得阳光澄亮，以为是早晨，一出屋子，才发现日头偏西，已是黄昏，斜阳碎了半空。虽日影东移，阳光仍有些狠辣，花语城从下人手上拿了一把伞，撑过苏清的头顶。伞做得很精细，红棠木雕花做成的伞骨手柄，绢丝的伞布上还用金线镂了几朵水仙花。阳光从上面泄下来，将水仙花照得晶亮，花影投在了苏清的一头青丝上，俨然成了一朵浮动的发簪。苏清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不知不觉绕到了浩域的外围湖，湖上浓雾紧锁，被阳光晒得通红。“为何这么大的太阳，湖面上仍是有这么大的雾？”

苏清看着红云翻涌的湖面问道。花语城嫣然一笑，只道是浩域的玄妙，并没有将原理告知她。苏清也不追问，随手折了一枝野花，拿在手里有一瓣没一瓣地撕着，撕到最后一瓣时，她忽然问道，“我来这几日了？”

花语城掰着手指数了数，“加上路上三日，一共十来日了。”

他看着她渐渐缩紧的眉头，便猜到她是在担心药宗的事，安慰她，“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只要你不露面，那群人一日没拿到长生诀便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有夜靖歌在那里镇着，他们也是不敢造次的。”

苏清一听，眉上的愁云没有半分削减，反而更太添忧虑。十日了，京中怕要有大变了，她本是想借着中毒的事将那群叛徒揪出来清理干净，没曾想缺叫花语城接到了浩域。她是这个局的眼，她走了，整个局势怕是会变。她低头沉思了片刻，转头对花语城道，“我必须回去一趟。”

花语城一愣，眼里沉下几分冷意，摇了摇头，“不行，你现在身体还未恢复，药宗的那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你心里清楚。”

苏清不语，将手里最后一瓣花瓣撕下。“若是药宗的事，我花语城可以帮你处理，我可以不动声色地让那群人消失，不劳你动手。你只需在这里静候佳音便可。”

花语城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眼前的浓雾。苏清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若到时和那群人发生冲突，定然讨不到好处，此时回去，确实不是好时机。花语城见苏清不说话，而眼里的神色复杂，以为她这么着急回去是为了见夜靖歌，心上顿时涌上一股怒火，眉尾登时斜上鬓角，对她道，“你若是要急着回去见夜靖歌，那我告诉你，不用想了，我给他下了毒，只要你想走，我立马让人催发他体内的毒，断了你的念想。”

苏清一听，猛地抬起头，怒目圆睁，“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苏清你清醒一点，夜靖歌是你的杀母仇人！你别忘了他是怎么将云笙姑姑千刀万剐的！”

果真是因为夜靖歌！花语城将手里的红棠伞柄攥得紧紧地，迎上她质问的眼神，一步一步逼着苏清后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不过是长得像雪域那位，你就这么放不下一头畜生？为了他竟然可以委身仇人身下！”

“啪！”

苏清抽手，在他的脸上打下一个响亮的耳光。许是用力太过，花语城的侧脸登时翻上一层红色，手掌过处，微微发着烫。他的舌头轻轻在口腔里画了一个圆，转回脸来，眼里已然是深不见底的寒冰。苏清从未见过花语城发怒的样子，在她印象里，花语城永远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眼里渐渐明亮的六棱冰花，让苏清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这是我的事，我苏清想嫁谁便嫁谁，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外人？你说我是外人！”

花语城又往前迈了一步，将苏清逼到小径延边。苏清踩在了崎岖的碎石上，花语城伸手将她扣回怀里，俯下头去，盯着她的眼道，“苏清，你怕不是忘了，那婚书上红字黑字写着，你是我花语城的妻，你如今竟为了一张面皮说我是外人！”

花裕当年追求云笙无果，便与云笙约定，今生既做不成夫妻，那便做亲家，打小便给两人定下了娃娃亲。这件事云笙曾在苏清面前提过一嘴，苏清只当是玩笑话，并不曾放在心上。“什么婚书？”

苏清的脑子混乱了起来。花语城将手上的伞扔到一旁，拉着苏清往岛心去了。绕过重重树障，一座古朴的祠堂便现在眼前。花语城拽着苏清的手往里头走去，绕过正厅的祖宗牌位走到后头，花语城拉开一个抽屉，从里头取出了一个木匣，拿出了一份用红绸绑着的纸卷递给苏清。苏清心下一惊，接过手展开一看，头顶犹遭九天惊雷，上面赫然写着她和花语城的名字，底下是母亲云笙的笔迹，自然是错不了。苏清拿着这份婚书愣在了原地，没想到母亲无意的一句话，竟然是真的。趁着苏清发呆的空档，花语城抬手，腕上一使劲往苏清的颈后落了一掌，苏清手里的婚书脱了手，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晃往地上落去。花语城将瘫软的苏清揽入怀中，在她眉头那道浅浅的皱纹上落了一个吻，轻声道，“清儿，对不起。”

抱着苏清，抽身离开祠堂。苏清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玉床上。屋里并没有其他人，天色已经暗了，桌上点了一支蜡烛，烛光从纱灯罩里透出来，摇曳着昏暗的光。苏清动了动手，想要坐起来，不料手上一阵牵引，偏头一看，自己的双手竟被帛带缠绕了两周，系在了床两侧的柱上。她又动了动脚，仍是一样的感受。苏清想运功挣断帛带，没想到竟被封了穴道，手脚柔软无力。看来花语城是不想放她离开这里了。苏清又挣扎了几下，玉床发出了几声刺耳的声音，门外的人似乎听见了声音，紧闭的门破开一道缝，几个下人端着烛台进来。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苏清的颈后仍旧闷痛着，头也有些发昏，眼前的光亮，刺得她不得不眯上了眼睛。她缓了好一会，才将眼睛睁开，之前给她送鱼羹的下人正拿着剪子将原来桌上的蜡烛劈开一道口子。透亮的蜡水从那个纤细的小口涌了出来，在通红的烛壁上留下一道生涩发白的水柱。他放下剪子，将纱灯罩放了回去，转过身对苏清拱了手，轻声道，“清少主。”

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山青的衣裳，外头罩着一件白色窄肩薄褂，他微微收了下巴，眼神低垂，显得十分恭顺。苏清依稀记得，花语城叫他小德子，这听起来就像大内皇城太监的名字。“你叫小德子？”

他显然没有料到苏清会记得他的绰号，将身子往下压了压，银色的发冠倾了下来。“忆德，回忆的忆，德行的德。”

怎叫的这么古怪的名字？苏清心想。忆德见苏清没有说什么，直起腰来，走到床尾，松了一尺苏清脚踝上的帛带，再走回到床头，跪在脚踏上，扶着苏清坐起，伸手倒了一杯水，送到苏清嘴边。苏清这才看清他的脸，剑眉，朗目，挺鼻，薄唇，还有那烛光里上下合动的纤长卷翘的睫毛。她不知是久躺坐起，气血不行的头晕，还是被眼前的人吓到，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烟雨庄真真都是养着一群妖孽。忆德见她有些虚喘，又闭上眼，知道她是头晕，便放下杯子，伸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如花语城的手一般，他的手也是一如既往地凉，苏清被这冰凉的手感一震，睁开眼看向他。忆德以为是苏清不满，连忙将手收了回来，退到台阶下跪着，“少主息怒。”

他小心翼翼地样子让苏清有些不适应，摇了摇头，柔声让他起来。忆德在地上叩了首，起身将放在桌上的茶杯送到了苏清嘴边。苏清喝了一口，便摇头不要了。他跪着，将手上的茶杯放了，将地上的食盒打开，端出了一碟酱牛肉，登时满室溢满了牛肉的香气。苏清忽然想喝酒，便问他，“可有酒？”

忆德一愣，俯首道，“只有些荔枝果酒。”

苏清看了看自己被绑住的手脚，无奈地笑了笑，果酒也好，便让他取一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