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撇了王妃一人前去宗祠敬茶，自己埋头在尚书房里处理那些烫手的山芋。如今皇帝卧床，每日靠药吊着命，晋朝上下一切琐事都由宁翊辰打点，宁翊辰也算勤勉，宵衣旰食，却仍是有很多批不完的折子。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当个昏君也不错。“哐当……”宁翊辰今日已经摔碎了第五盏茶了，站在一旁伺候的太监连忙跪了下来，书房里一片寂静。一连看了十封奏折，没有一件是报喜的。江南大旱，颗粒无收，江南六道巡抚联名上书请税。岭南水患，漂橹遍野，福广两位封疆大吏上书请赈灾银两。连绵了四个月的西南战事，频频告急，好不容易收付的边线有让出去了数十里。这都是什么烂摊子！宁翊辰将手上的奏折扔回桌上，按了按跳痛的额角，脑海里搜索着朝中能战的武将。他已经前后拍去了三人，无一不是吃了败仗，难不成非要让他再用夜靖歌？西南边陲，战线过长，消耗巨大，况且崇山峻岭，毒障密布，开支消耗大，国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在不速战速决，恐怕就要出乱子了。今天已经有三名大臣上书让夜靖歌出战，他也不是不知道夜靖歌善战，只是，好不容易将他拉回上京圈住，还要再放这只猛虎归山，他总有些不甘心。宁翊辰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忽然对再次奉上茶水的太监道，“你去，将夜王请来。”

小太监被宁翊辰眼里的寒光吓得一怔，手上的茶盏一抖，撒了一桌子的茶汤。“奴才死罪。”

“无妨，快去。”

宁翊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监和自己被烫得发红的手，叹了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意。小太监得了赦免，一连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磕磕绊绊地往屋外去了。夜靖歌在王府里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陪着苏清看鱼。他抖落了手上的鱼食，拍了拍手，对小太监道，“你先回去，本王随后就到。”

小太监登门的时候听夜洵说夜靖歌正陪着夜王妃赏鱼，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夜靖歌，没法回宫里给主子交差，说话传令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翼翼。没想到夜靖歌将如此爽快地答应了，心上的大石不放反升。“夜王殿下……”小太监不敢看夜靖歌的眼，只盯着自己的鞋面。“还有事？”

夜靖歌正和苏清低头说话，听见他叫，偏过头来，凤眸一勾，还带着同苏清说话的柔意。“没有，没有，还请夜王殿下尽快。”

小太监结结巴巴地说完，胡乱地行了礼，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心下慌乱，眼神也不好使，上台阶的时候踩了一个空，差点就跌进了旁边的花丛里。苏清看着那小太监匆匆忙忙离开的样子，有些想笑，嗔怪地瞪了夜靖歌一眼，“看把人家吓得，宁翊辰这是要请你出山？”

夜靖歌的下巴在苏清的发顶蹭了蹭，暖哝着声音道，“我可没吓他，只是笑了笑，谁知他竟也受不住？至于宁翊辰，西南的战事吃紧，他迟早要把兵权放回我手里。”

苏清皱起眉来，“能不能不去？”

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好在肚里的孩子还乖巧，已经七个月了，再有三个月，这小家伙就要降世了，夜靖歌若真的到西南去打仗，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回来，苏清有些舍不得他。“宁翊辰既来请我，自然是西南的事情艰难，我身为朝臣，此时推拒，怕是会给他把柄。”

夜靖歌摸了摸她的肚子，“放心，我会早日班师，回来陪着你生产的。”

苏清自然是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也只好点点头，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翻身上马，直到他靛蓝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才转身回去。过了街角，夜靖歌扬鞭夹肚，一路直往皇宫去了。皇城的侍卫远远地看见一人骑着快马而来，就那一身身装束，不必问，就知道是夜靖歌，早早地将城门开了，迎他入宫。夜靖歌进了内宫，也没有将马绳勒紧，一路撒蹄到了尚书房门口的小广场上，翻身跳下来，大步流星地进了尚书房。宁翊辰早就听见踏踏紧促的马蹄响，正站在桌前等他。“皇叔辛苦。西南战事吃紧，翊辰今日请皇叔进宫想必皇叔也已经猜到缘由。”

夜靖歌还没开口问，宁翊辰反倒是开门见山地说了。“西南边陲地势崎岖险恶，雪山密林间错，确实是易守难攻。”

夜靖歌道。宁翊辰点点头，将手上的奏章递给夜靖歌。“还是皇叔有经验，这战事连冯将军都觉得棘手，还要劳烦皇叔亲自去一趟西南了。”

宁翊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看上去，确实像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摄政王心怀天下，夜某也自当为晋朝鞠躬尽瘁。守护国土乃是夜某为人臣子的分内之事，只是……”夜靖歌的客套话顿了顿，面露难色。宁翊辰见他同意了，但是却有些迟疑，以为他是想找自己要兵权，心里冷笑，面上却道，“皇叔可是在为难军队的事？皇叔大可放心，等皇叔到了西南，冯将军自然会将兵权全权交到皇叔手上。到时候，冯将军就作为皇叔的副将，也能替皇叔多多分担。”

夜靖歌垂头，鼻子里出了气，宁翊辰果然还是忌惮自己，既然有求与他，还要想方设法地牵制他，不愧是宁氏的子孙。“这些夜某自然相信摄政王会安排妥当，只是夜某的夫人怀着身子，月份也大了，夜某担心她一人在府上没人照顾，还希望她能进宫和太后做做伴。”

宁翊辰这只老狐狸，平时他在的时候就没少谋划，如今远赴西南，他更要把苏清安排妥当，将苏清托给太后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宁翊辰没想到夜靖歌竟是给苏清找安身之所，垂头一笑，这夜靖歌果真如传闻一般爱妻啊。“只是自然，婶婶进宫和皇祖母住在一处，皇叔无后顾之忧，皇祖母自然也是欢喜，两全其美。”

宁翊辰答应了，夜靖歌心里绷着的弦也算是松了一下，有太后在，苏清就不会着了那些小人的道，若是生产，太医署也近，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叔侄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夜靖歌才从尚书房出来，往太后的慈宁宫去了。太后得知夜靖歌又要领兵出战，不由分说地将他训了一顿，朝堂之上数十将领，竟没有一个能打仗的？要他撇下就要分娩的妻子远征？一通训斥之后，太后也心疼他，“你放心，苏清在我这定然是安稳的，你就仔细着你的命就成。”

夜靖歌点点头，起身朝太后行了一个大礼，“靖歌谢过太后。”

太后见他跪下，急忙要扶他起来，“我的傻孩子，苦了你了。”

夜靖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太后，“若是有一日，靖歌在战乱中失了消息，还请姨母将这份信交到清儿手上，让她莫要听信他人之语。”

太后一愣，泪光点点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