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峦耸翠，上出九霄的原野密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立在毒部的谷底抬头往上看，无边的绿色和破碎的蓝色在她眼里交映，她长久地不说话，身前跪着的人头埋得越来越低。毒部长老凌季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与众人不同，一身白衣胜雪。“少主？”

凌季抬头眯着眼看着那个仰头沉默的少女。“嗯？”

苏清哑着喉咙应了一声，声音随着身边的风消散在谷底。“夜靖歌确实是进了雪山脚下的密林，毒部的人也是在雪山脚下跟丢的，冯帜带回去的定然不是他。”

凌季的声音很好听，像极了她在上京城里听过的琵琶曲，这声音让原本烦躁不安的苏清平静了下来。“你安排一下，本座要去那里。”

苏清低头，转了转自己酸痛的脖子，转过身来。她刚生产完就日夜兼程的赶路，脸色并不好看，虽然身上裹了白狐皮，她的手心里却捏着一把冷汗。凌季有些吃惊，他看得出来，苏清的身子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少主，恐怕还要等上两日，这几日雪山有暴风雪，少主前去既不容易寻得人，又容易有危险。”

“那我更要去了。”

苏清扫了一他一眼，清素的衣袍，净白的面容，在凌季身上丝毫看不出用毒人的险恶，反倒有一种仙人的感觉。凌季从她的眼里看出了她的担忧，眼眸里漾出一道无奈。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少主不必担心，毒部常派人前往雪山采摘雪莲，雪峰附近有木屋，里面有足够的食物和木炭，能够支撑几天。”

凌季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涌来的铅云，“少主，要下雪了，先回去吧。”

说着，上前来，躬身托起了苏清的手腕，让她的手搭在他的臂上，密语道，“少主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紫金只能救急。”

他居然能看出自己用了紫金丸，苏清眼里闪出一道冷光来，想要看透他的眼。凌季低头道，“凌季恭迎少主。”

说着，扶着苏清往寨里走去。一众人往旁侧跪，让出一条道来，苏清扶着他走了几步，他仍是低头弯腰的恭谦样子。“从未想过毒部赵老竟是一个翩翩公子？”

苏清看着他的头上的玉冠说到。他身子一愣，微微侧过头来，“少主谬赞，属下也未曾想过少主也会为情所乱。”

他的言语倒是放肆，但也说到苏清的心坎上了，她确实绕不开这个坎，之前是小白，现在是夜靖歌。“你不怕惹怒了本座，本座杀了你？”

苏清调侃他，声音扬扬。“少主爱才，自然不会。”

凌季笑了笑，声音清澈。她确实需要人手打理分管药宗，孟长老也上了年纪，既然自己接了手，就该培养自己的亲信管理。“狂妄。”

“不敢。”

苏清由他扶着回到毒寨里的屋子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烧好了热水，氤氲的热气中弥漫着药材的苦气。苏清皱了皱眉，“这是做什么？”

“少主劳累，先泡个热水澡，歇息一下。”

凌季吩咐伺候的人将衣物备好退下，对苏清低声道，“里面放了药材，最适合刚刚生产完的女子，少主快些进去，日后落下病根不好。”

苏清转过头，眼神锋利地看着他，“本座怎知你是不是要害我，取而代之？”

凌季摸了摸手上的一个玉钏，眼里竟然带着笑，“云清少主果然忘记了，我是凌哥哥啊，你看。”

他抬手扬了扬腕上的玉钏，镶金玉钏上的的红宝石在他洁白的手腕上格外的夺目。玉钏上的红宝石和藤状花纹勾起了苏清的回忆。这个玉钏是之前母亲给她的，之前毒部到药王谷禀告事宜，小凌季就跟着父亲一起去了药王谷，在一堆药草中结识了苏清，那时苏清正追着一株人参跑。正好被在药田另一旁的凌季逮到了，为了和凌季交换，苏清把手上的玉钏脱下来跟他换了那一株人参娃娃。“你是抢我人参的凌哥哥？”

苏清有些不敢相信，之前那个矮墩墩的小伙子竟然长成了这副不是人间烟火的模样。“正是。”

凌季笑了笑，“快进去泡泡，把身子的寒气驱出来，不然落了病根可不好。”

凌季怕她担心，又告诉她，“夜靖歌那具尸体是我让人安排的，那时候冯帜带了人马在附近搜寻些什么，但是各个持了长剑砍刀，我索性让人抓了一个他身边的侍卫，扮成了夜靖歌的模样，让他带回去，没想到竟然害了你。”

苏清一听，大吃一惊，“这是你安排的？”

“夜靖歌临进雪山前跟我说过，不要让人找到他，没有办法，我只好想了这个馊主意。”

凌季一脸歉意。他居然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苏清生气之余有些想笑，自己竟然连真假都变不出来，真的是关心则乱。苏清摇了摇头，走到屏风处，正要进去，又转过身来。“他真的没事？”

“少主还不相信自己的夫君吗？”

凌季朝她笑了笑，转过身的时候心里一阵发酸，自己那么努力，怎么还是慢了别人一步？十八岁就把药宗的毒理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药理不能说比苏清好，那也不会比苏清差到哪里去。他摇摇头，扣上了门。苏清在浴桶里泡着，只觉得周身的凝固的血液又重新流动了起来。窗外似乎有人在吹笛子，那是横笛，声音悠扬，婉转。像极了夏日的清风，像秋日的晚霞。苏清坐在浴桶里，手上敲着节拍，那人吹的是西洲曲。她的手指顿了顿，睁开了眼，这娴熟的曲子竟然错了一个音。屋外的白衣背着风站着，在山的影子里，看不清他的神情。曲有误，周郎顾。他怕是不能博得昔日姑娘一回眸了。这首西洲曲，他从来都知道正确的音，却从来都故意按错笛孔。一曲未完，他觉得喉咙有些痒，便收了手上的横笛，只在那山头站着。雪已经下来了，纷纷扬扬的，像极了天上的碎星。“这么多年了，凌哥哥还是吹不对这一首曲子。”

苏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抱着他准备好的小药香炉。凌季回头看见她，朝她笑了笑。“少主怎么过来了，不再泡一会？”

凌季将她斗篷后的帽子撩起来，戴在她的头上。“都泡了一个时辰了，你在里面放了好多药材，连姜蛊虫都有。”

姜蛊虫，是一个以药材为食的蛊虫，因为最喜欢生姜所以叫姜蛊虫，刚生育完的人用姜蛊虫熬汤药喝能够驱寒生暖，保养身子。但凡是难产的，早产的，只需一只，便能将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因为难养，也一虫难求。“伺候少主自然要尽心尽力。”

白衣往后走了几步，替苏清挡住了风。仍旧是恭敬有礼。一颗白色的碎星落到手炉上，瞬间化成了水，沿着铜花纹渗进里面，发出几声吱呀声。“雪什么时候停？”

苏清问。凌季看了看厚厚的云层，道，“明日午后应该就停了，少主可以明日午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