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让他俩看明白我“骗小鬼”的把戏,所以没等那些冥币烧干净,扔了赶紧离开。深一脚浅一脚,稀里糊涂的,我回到桃花姐和小柔身边,当即遭到了小柔的表扬:“小哥,干得不错嘛!”
说完她咧着嘴咯咯乐了起来。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牛逼男人都是惯出来的。听了小柔的话,我意气风发牛逼闪闪放光芒,都不屑于趴在草丛中了,掐着腰笔直挺立,大有舍我其谁的架势……就见那两个所谓巡夜的家伙,坐在我刚才烧纸的地方,把酒正欢。小柔说:“小哥,有本事你就站那儿多嘚瑟一会儿,等他俩缓过神儿来,单凭你没坟乱烧钱这事儿,就能让你肚子疼一个月,哼!”
看来这牛逼可装不得了。听小柔那么说,我赶紧伏下身。咱不了解小鬼们的规矩,还是小心为上。约莫过去有半个时辰,那俩小鬼估计是把酒都喝光了,在那儿舞舞扎扎好一通忙活。先是蹦蹦跳跳了一阵子,后来又像是因为什么吵了起来,你怼我一拳我踢你一脚,还摔了一会儿跤,最后终于双双躺到地上,没了动静。那可是四瓶高度白酒呢!接下来该咋整?我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桃花姐,发现她正仰脸观天,神情那是相当的凝重。那俩巡夜的小鬼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现在不走还等何时?小柔说:“桃花姐,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啊。”
桃花姐低下头沉默了片刻,然后对我说:“斌子,我真怕连累到你。要不,你还是回去吧,就当今晚啥事儿都没发生……”还没等她说完,另一侧的小柔有点沉不住气了:“哎呀姐你咋又打退堂鼓了,可别忘了你没多少时间啦!”
桃花姐悠悠说道:“现在已是寅时,时间都给耽搁了,这时过去免不了的麻烦。说实话,我是真怕了那母女俩……”“哎呀,别婆婆妈妈的了,”小柔说着气呼呼站起身,她那小暴脾气啊,说炸就炸,“小哥你说,你害怕吗?这点小事儿你还能做不?”
“我……我不怕!”
其实我说的是真话。心里虽然还有些画魂和惶恐,但不像刚才那样胆战心惊了,而且还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是混在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中间的男子汉。男人在女人面前,个顶个都喜欢吹牛逼装英雄,我也不例外。我知道有个成语叫“外强中干”,还有“赶鸭子上架”一说,反正我现在不能怂,豁出去了。各位男士看官,若是把我换成你,还有的选择吗?是不是也得硬着头皮接着干?重新上路,依旧是她俩一左一右架着我,快步如飞,我只管双脚紧着倒腾,一点都不累人。过了有十多分钟,能隐约看到三角荒村头的那颗大杨树了,桃花姐停了下来,叮嘱我道:“斌子,只能送你到这儿,你直接去海爷爷家,要是有人或什么东西阻止你,千万别勉强别硬做,你就回家睡觉好了……”这么说,是让我一个人进村?“小哥,别害怕,”小柔说,“一直朝前走,别往两边看。把这事儿办成了,我跟桃花姐不会亏待你的。”
我又不是杜秋,你也不是唐塔,干嘛不让我朝两边看……我心里叨咕着,牛逼哄哄迈动了双腿。小柔在身后又加了一句:“喂,小哥,要是走了循环路,也就是常说的鬼打墙,你就冲天吐几口唾沫,或者整泡尿也行……”黑魆魆的村庄,看上去还有些雾气昭昭,我有点害怕,身边少了俩女鬼反倒更加害怕起来。前面,会是万丈深渊吗?刚走了十几步,村里不知哪户的败家狗率先狂吠了几声,紧接着其余的狗也争先恐后嚷嚷起来,身后还有猫头鹰“吼吼”的叫声。好像整个世界霎时间沸腾起来,这下可是热闹了。我本来准备不朝两边看来着,心想直奔海爷爷家,将门上那张纸片子撕下来算完,可临近大杨树时,我还是没有忍住,偷偷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我立时感觉到头皮发麻。就见大杨树那儿差不多每个树杈中间,都影影绰绰有个人形状的东西伏在那儿,有趴着的,有仰脸躺着的,还有挂着的……显然适才村里的鸡飞狗跳喧闹声惊着了他们,纷纷抻头向我这边观望,隐隐约约的,我还能听见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我权当没看见也没听见,也顾不得走路顺拐了,急急往前奔。有两道身影,“簌”地一下从树干上滑落下来,然后轻飘飘来到我面前,探头打量我。那是两个女人,一个年龄稍大些,有三十多岁吧,另一个是小姑娘。她俩面庞也是惨白,嘴唇发黑,这些跟裴姐和桃花姐一样,不同的是她们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眼眶子里如同镶嵌了两粒熟透了的樱桃,让我不敢对视。我想起来了,在海爷爷家房梁上猫着的,正是这两人。我闭上眼睛,张大了嘴巴——若不然我就喘不上来气,凭记忆前行。村子我已经很熟悉了,经过大杨树后就算是进了村,往前十几米左拐,再走三十多米就是村委会,海爷爷就住把头那间小屋中。那两个红眼白脸女鬼,一直不离不弃在我周围转悠,忽前忽后。我双腿有些发抖,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我还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妈,我们跟着这家伙嘎哈呀?”
“我看这小子有些不对劲儿,没准就是那个小贱人派来的,这几天我们要小心些。”
……听得出,那是一对母女呢,或许就是卞扈霞所说的三角荒统治者,她们嘴里的“小贱人”是谁?估计是那个桃花姐吧……我也来不及细想,只管一味地向前。狂奔了一通,我略微睁开眼睛,发现村委会已经距离我不远了。那个年岁大些的女鬼此时正站在村委会大门前,恶狠狠地瞪着我。成功近在咫尺,只能再“掩耳盗铃”一回,闭上眼睛径直往前闯。估摸着该到了,可睁眼看却还是有段距离,再闭眼猛走一阵,这回更惨,定睛一瞧,不但没有走近村委会,反而又回到大杨树前。我是彻底懵逼了,这走来走去的老半天,咋还又走回来了呢?娘了个波一的,这就是所谓的循环路鬼打墙?天色有些微亮了,树桠间那些个家伙,正冲我比比划划着,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怪笑声。头顶,我的那只猫头鹰在盘旋着,不时发出“吼吼吼”的叫声,很是凄厉。那母女俩瞪着血红的眼睛,在距离我三四米远的地方,气势汹汹地站着。我能感受到她俩的愤怒。我晃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些。现在我明白了,去海爷爷家扯下门上的纸片子,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容易。我想起桃花姐说的话,如果有人阻止我,就不要勉强去硬做……我现在可以放弃了,回家睡觉,可,可这吓也被吓到了,惊也惊过了,又买酒又烧冥币的忙活半宿,就这么放弃了?我不甘心。接着我又想起小柔说的,如果走了循环路,可以吐口水或撒泡尿。我这也算是走循环路了吧?一定是的,而且还可以肯定是那母女俩搞的鬼。我当即决定按小柔说的去做。撒尿这招不能用,我这人没有露阴癖,再者说,我口干舌燥的,上哪儿能踅摸出一泡尿来?都说一个人能被吓得屁滚尿流,那是扯淡,我胆都快被吓破了,可一丁点尿都挤兑不出来。还是吐唾沫这招实用些。横下心,再次闭上眼睛,我一边“呸呸”地胡乱吐着唾沫,一边迈动脚步向村委会方向行进。这个法子还真他娘的管用呢,因为我从那母女俩的对话中得到了答案。“妈,他总吐口水,这墙也垒不成了呀。”
小姑娘说。“看来我没猜错,肯定是那个小贱人派来的。”
那个当妈的说。“那我们现在咋整啊妈?”
“跟着他,先看看再说。”
我不停地吮腮制造唾沫,腮帮子都木了时,终于来到了海爷爷门前。我伸手刚要去撕下那张画像,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你找死!”
那声音尖利刺耳,真是太瘆人太恐怖了,吓得我急忙缩回了手。转身来看,就见那个年岁大的女鬼,龇出一口白牙,血红的眼睛恨不能冒火,两只手十指如叉,直挺挺向我扑来!我当时都给吓傻了,六神出窍的我,张着嘴瞪着眼傻逼呵呵地呆立在那儿,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就听“吼——”的一声,紧接着,扑棱棱从天而降般,我的猫头鹰横亘在我与女鬼中间。它上下翻飞着跳跃着吼叫着,与那母女俩厮打成一团,羽毛扑簌簌地四处飘舞开来……那母女俩真不是白给的,身手敏捷,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眼瞅着那只也是异常凶猛的大鸟,就只剩下招架之功了。渐渐的,诸神归位,我脑中又有了意识,有了意识的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赶紧逃离,可眼前鸟和鬼战事正酣,堵在我面前,根本没有我的出路。我只好回转身,想去敲海爷爷的门,希望能进屋躲一躲。我真的没有再去揭门上画像的意思,我就想着逃命,只是忙中出错活该倒霉,给人以顽固地想撕下那张纸的印象。当我的手还没触碰到门面时,只感觉身后刮来一阵强风,紧跟着像是有人狠劲儿推了我一把,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脑袋“咣”的一声,重重撞到门框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啥都知不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