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喝了一大杯浓茶，周墨清坐在桌前，一直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他就在陪伴自己高中苦读三年的那盏台灯底下，借着熟悉的灯光，一遍遍读着短短的诗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夜渐渐深了，他仍然无动于衷。直到发现窗帘的缝隙隐隐透出光亮来，他才意识到天快亮了，随即猛然想起要搬家这回事。心想着睡一觉好打起精神帮忙，不困也还是躺到床上，闭着眼却情不自禁又一次浮现出言初的模样。带着重重的心事，周墨清很难睡得安稳，再一睁眼就已经是早晨六点了。

炊具，餐具昨晚都已经被放进了箱子里，就连餐椅和餐桌也被收了起来堆在客厅，周墨清想了想，还是决定起身下楼去早市逛逛，给一家人买点早餐。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走出家门，周墨清就感觉到一丝微微的寒意，柏油马路上湿漉漉的，被一连几日大晴天的太阳晒得打卷的树叶，经过一夜的滋润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周墨清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空气里混着的泥土清香，感觉全身都舒张了，浑身上下的细胞又动了起来，不再像昨夜里一样的颓唐。

在椅子上坐了整夜，腰背十分酸乏，走这一阵，反倒是好了不少，周墨清感觉自己从未这么轻盈过。

快要走出小区时，他回头望了望自己人生最重要时期曾住过的地方——一片不算太大的学区房。无数个夜晚，总有一盏灯在等他回家，无数个夜晚，他在出了校门的小路另一旁悄悄目送她回家的方向。又在无数个清晨不自知地提早出门，又算好时间慢慢走到路的分叉，假装是凑巧，只为了那句她似乎从不在意的“早。”

寒来暑往，学校早已不像当年那样带着传奇色彩，惊人的升学率逐渐被一所所私立学校取代。这儿也不复十五年前那样热闹，但却成了他记忆里最最瑰丽的花圃，因为这里，是他对言初仅存记忆的留存地。

好在早市没打算搬走，因为每个早餐摊子几乎都收获了不少老主顾，客流量基本固定，就是赶着上学买早点的学生少了点，生意还能维持的下去，摊主们也不想搬到更繁华的街区，觉得那样每天忙前忙后太累，上了年纪以后安安稳稳的做点小生意，偶尔还能听听街坊邻里间的奇闻异事小八卦，也挺好。

周墨清高中时，父母工作特别紧，都处于上升评级的关键时刻，体制内竞争格外激烈，他们俩为了家里日子过得富裕点，拼了命想抓住机会，恨不得全天扎在单位，忙起来日夜颠倒，没空做早饭，又放心不下儿子每天空着肚子去上学，就经常给点零钱嘱咐儿子去早市买点什么吃。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大半年，幸好这一条街上的早点样式多，味道也不错，不然以天天吃的这个频率，周墨清后半生都要看见早点就发抖，恨不得隔着两条街赶紧就绕道走了。

凭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记忆，周墨清驾轻就熟地找到了早市所在的那条街，在这个时间，正是早市人声鼎沸的时候，虽然对于本市热衷于晨练遛弯的大爷大妈来说，早晨六点已经不算早了，但也有起床太晚，又急着上学来不及吃早饭，想着随手买点什么吃的卑微学生，还有一大早懒得动手下厨，定个闹钟勉强这个点来早市逛一逛的青年人。

周墨清一边挤进人群，一边目不暇接地物色有没有合胃口的吃食。各个摊位上空蒸腾着各种香气的热气，小笼包，油条，甜豆浆，豆腐脑……勾得人心痒痒的，把清晨的寒意都消退了，空气里都是让人心安的氛围。

街的那头的小贩席地而坐，卖的大多都是时令果蔬，也有让人一时叫不出名字的野菜野果，上面还沾着采摘时候留下的露珠，浑身上下都叫嚣着新鲜。还有商贩在三轮车上卖现磨的芝麻酱和香油，远远就闻到了那股谷物的独特醇香。有人讨价还价，也有人货比三家，热爱生活的声音在这里不绝于耳。

果然没有一个北方人可以空手从早市出来，仅仅逛了半小时，周墨清两手就拎得满满的，但他似乎觉得放松了许多，并未觉得沉重，提着大包小裹原路回家。

父母大概是因为昨天忙着整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并没有像往日里起那么早，周墨清把钥匙插进锁孔时特意仔细听了一下，屋子里静悄悄的，于是他放轻了动作，开门进屋，他们果然才刚刚起床，正在收拾两个卧室里的床品。周墨清换好鞋子，把早饭放在餐桌上，去招呼二老先放一放，趁热吃点早饭，一会搬家公司的车就来。

搬家的过程正如大众所认知的一样，匆忙得让人心焦，偏偏爸爸叫来亲朋好友来暖居，中午刚迈进新家，周墨清就不得不驱车带妈妈去最近的农贸市场采购食材，等到宾客散去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他感觉身体里的疲倦到达了顶峰，走进还不太熟悉的新卧室，瘫软在床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夜破碎的睡眠，在这个晴好的下午得以被补全。

不知不觉间周墨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平时他梦里总是不乏充足的阳光，今天也一样。

他闻到了浓烈的花香，顺着香气，他走到一棵丁香树下。

美好荡漾在空气里，淡紫的香好像翩翩而起的情思。恍惚之间，他看见言初站在树下，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越靠越近，鼻尖差点碰到她的脸，这是他距离言初最近的一次，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微微卷翘的睫毛。

心跳迎来无法遏止的澎湃。

他匆匆后退，少女笑着，挥了挥手，和离别那天别无二致，只是揣摩不清她是告别还是呼唤。

顷刻之间，一切都化为不可追忆的泡影。

他睁开眼睛，只有空荡荡的天花板。

再一看手机屏保的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父母看他睡得很舒服，没忍心打扰叫他吃晚饭，见他醒了，连忙问想不想吃点什么，他摆摆手说不用了，然后准备出门。

这一觉醒来，身体的疲惫消减了大半，可是心里空空的，好像又丢了什么似的。

一进电梯，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真是好久不见！”

电梯里的人是周墨清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顾森，两人高中毕业之后报考了不同城市的大学，周墨清选了医学系，去年博士刚毕业，为了更好的发展，选择留在学校所在城市的大医院任职。而顾森毕业之后就回家考编，守着父母，倒也安闲自在。虽然只有年节放假才能见面，但是平时也没断了联系，上次见是三个月前，同学聚会。

“你好像有心事啊？最近过得不顺心？工作遇上麻烦了还是家里有事情？怎么突然回家了？”

顾森一眼就看出了周墨清有点怪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