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终于收住。早晨,天空变得晴朗。京中还有事,萧寰没有继续留在宅中,用过早膳之后,便乘着马车回京去了。虞嫣醒来之后才知道这事,有些诧异。“殿下真回去了?”
她问。“当然是真的。”
碧鸢道,“我刚才出门去,何管事说,殿下天刚亮就起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虞嫣忙匆匆穿上衣服,走出去看。只见他屋子里空荡荡的,马厩里的车马也不见了。对于这事,何贤等人也很是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怎么会这样,”碧鸢长吁短叹,满脸遗憾,“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不多留几日。”
虞嫣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昨晚上,她一直在劝虞嫣亲自去给萧寰送夜宵的糕点,可谓贼心不死。“王妃也是。”
碧鸢又看着虞嫣,“先前王妃不是说若想勾引殿下动动手指殿下便会乖乖就范么,如今殿下怎就走了。”
虞嫣不以为然:“谁说我要勾他,不害臊。”
嘴上这么说着,她其实也纳闷。昨天她那么卖力地表演,他居然能做到头也不回地走了。虞嫣心里嗤一声,怕不是个gay。不过,萧寰还是留些了一些侍卫留守宅中,领头的仍是卫琅。虞嫣特地将卫琅请来,向他询问萧寰离去的事。“圣上不久要东巡,殿下须得随行,故而要回京做准备。”
卫琅对虞嫣道,“殿下令我等守在宅中,护卫王妃安全。”
虞嫣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有事才离开的。这所谓的护卫她安全,不过是说得好听,其实还是对她不放心,让人监视着罢了。不过作为最大的绊脚石,他离开本身已经是大好的消息。“东巡?”
她问,“要去十分远的地方么?”
“也不十分远,就去洛阳。”
卫琅道,“不过毕竟圣上车驾隆重,从京城一路过去,来回少说要大半月。”
虞嫣听得这话,露出微笑:“原来是这样。”
更让她高兴的是,萧寰准许她回到了那个荷花池的园子。显然,她昨天说的话,他到底还是听了进去,至少相信了她不是一个想不开随便寻死的人。虞嫣看着那满池的荷花,心情振奋。“殿下还会再回来么?”
她问卫琅。“殿下不曾说。”
卫琅道,“圣上东巡,殿下要伴随左右,他就算要回来,也不是一时的事。”
不要回来最好。虞嫣顿时踌躇满志。京城里,太阳正是耀眼。晴空深蓝,白云高耸在天边,与地上恢弘的宫城仿若天地两重,宫室巨大的鸱吻在阳光下如月牙弯起。正值盛夏,玉液池里碧波连绵百余顷,芙蕖盛开,清风送香。一片空地上,禁军和年轻臣子们组队蹴鞠,打得正热闹。而不远处的凌波殿上,正是笑语声阵阵。皇帝与臣下一向融洽,无事的时候,常邀请亲贵大臣到宫中来,君臣同乐。今日也是如此,不仅大臣,女眷们也入了宫来,到凌波殿赏景乘凉。凌波殿是一处凉殿,每逢暑热,巨大的水车从池中取水,从殿顶浇淋而下,使得殿中凉爽宜人。戏台上,宫中的俳优正在演着滑稽戏,三个侏儒优人扮演着邻里吵架,互相推搡,神色动作怪诞夸张,引得人忍俊不禁。袁皇后坐在上首,倚在凭几上,发髻上的金钗珠玉相叠相缀,颇是雍容华贵。而不远的下首处,周贵人端坐着,看着戏台,神色闲适,唇边带着淡淡的笑。贵妇们众星拱月一般围坐在二人身旁,身上的裙裳轻薄而精致,衣香鬓影,一眼望去,赏心悦目。“听说,广陵王妃落水了?”
正寒暄中,有人忽而道,“不知是真是假?”
广陵王是近来京城中热议的话题,提到这个,贵妇们都有了兴趣。“当然是真的,”有人随即答道,“连京兆尹都亲自过去了,听说还在沿岸各县抽调了好些人,到河里去搜寻,阵仗可大了。”
“广陵王也去了?”
“去了。”
贵妇人们交换着眼神,各是诧异。“广陵王原来还这般关心王妃?”
一人道。“怎么说也是广陵王妃,出了事,焉能不顾。”
另一人道,“后来呢?如何了?”
“也不如何,听说是找到了,平安无事。”
众人听得这话,面面相觑,都有些失望之色。广陵王和王妃的过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年来,京中的官宦高门,但凡家中有待嫁女儿的,无不盼着广陵王把那痴傻王妃休了。可惜广陵王什么动静也没有,许多人觉得他是因为远在朔方无暇顾及私事,故而一再拖延。近来,因广陵王回京,众人对这事的期盼又变得更加热切。只要广陵王打算另娶,媒人就能马上把王府的门挤破。正当此时,广陵王妃落水的消息简直就是天籁。虽然不好说出口,但众人心里都盼着这王妃能够一了百了。不料,竟是全然无恙。“一个痴傻儿罢了,说她做甚。”
袁皇后不紧不慢道,“广陵王自有广陵王的打算。”
妇人们见她这么说,纷纷附和。周贵人淡笑不语,望着戏台,从宫人呈来的冰盘里取出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听说,圣上仍决意要东巡,”寿阳侯夫人纪氏转开话题,道,“不知广陵王也随行么?”
她是寿阳侯袁广的妻子,袁皇后的弟妇,时常入宫来,与袁皇后颇是亲近。“当然要随行。”
袁皇后道,“他八年不曾回京,这般大事,少不得去一趟。”
所谓东巡,指的是去洛阳祭祖。洛阳是旧都,有宗庙和历代皇帝陵寝。此番萧寰大败北鲜卑,将单于押解回京,无论对于朝野还是外邦,都是大大的震撼,也让皇帝欣喜不已。故而他决定到洛阳去一趟,亲自告慰先祖。“圣上着实辛苦。”
一名妇人叹道,“京城到洛阳,来回要大半月,天气又这般炎热,圣上若是身体吃不消可怎么好。”
“可不是么。”
另一人道,“圣上一向龙体欠安,这两三年也不曾出过京城。”
这时,却听有人道:“这话便是多虑了,京城到雒阳,道路又宽又直,且圣上出行之事,梁王殿下早已安排妥当了,随行的太医都是精干,可保万无一失。”
妇人们看去,却见说话的是安平侯夫人唐氏。她是周贵人兄长安平侯周祥的妻子,也时常入宫来,在京城贵妇中名望颇高。“夫人说的甚是。”
唐氏身旁的一个妇人笑道,“妾听说,周老在冀州广建田园。他听说陛下要东巡,便说愿意将宅院都献出来,为圣上中途驻跸。”
这话说得颇是得意,袁皇后听了,心中冷笑。皇帝去洛阳,中途要经过冀州。周贵人出身河北豪强,那妇人提到的周老,便是周贵人的叔父周彬,虽身无官职,却以豪富出名,号称冀州第一士绅。周氏向皇帝提出到周彬家中驻跸,无疑是想让皇帝给自家脸上贴金。“驻跸?”
不必袁皇后开口,纪氏笑了笑,道“历代皇帝东巡,为避免扰民,都以行宫驻跸,从无例外。行宫虽旧也是行宫,莫非还比不得寻常宅邸?这话莫不是在说皇家寒酸。”
唐氏看了看她,也笑笑:“夫人所言极是,皇家的行宫怎会寒酸。不过妾听闻,冀州的行宫已经三年未曾修过,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话出来,袁皇后面色冷下,纪氏的面色微微一变。宫室营建修葺,都归将作大匠管辖。将作大匠袁统,是袁皇后的堂兄,近来刚刚因私吞营造公款弹劾,周贵人这话,显然是指着他来的。“行宫罢了,圣上停留,最多也不过一日。”
纪氏随即道,“比起圣上驻跸的去处,路桥之事更教人担忧。入夏以来洪涝频发,前两日豫州还给陛下送来急报,说黄河把荥阳以东都淹了,差点淹到洛阳,朝廷年都调拨巨款给都水台治黄,也不知花去了何处。”
都水台专司水利,其长官都水使者周阰,正是周贵人的族弟。唐氏怔了怔,笑意隐去。她正要开口,只听袁皇后不紧不慢道:“罢了,朝堂的事,自有朝堂的人去议论,我等妇人,闲话少说。”
说罢,她得意地瞥了瞥旁边,道:“周贵人,这话可在理?”
周贵人看向她,淡淡道:“中宫金口玉言,自是在理。”
气氛变得微妙,贵妇们暗自交换着眼神,一时无人搭话。这时,殿外的蹴鞠场上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众人看去,却见是皇长子梁王所率的红队胜了。不远处,皇帝和一众大臣坐在楼台之上,似乎颇是嘉许,正让人给胜者赐酒。“是梁王胜了。”
唐氏向周贵人笑道。周贵人轻轻摇着纨扇,也露出欣慰的微笑,方才的不悦之色已经一扫而空。袁皇后看着那边,问身边的内侍:“怎不见陈王?”
内侍讪讪,压低声音:“陈王今日不曾入宫,听说又与人斗鸡去了。”
袁皇后闻言,脸色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