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一片狼藉,伤兵互相搀扶着缓缓朝营地里面走,有些伤的不算重的,合力将死去的同伴抬走,来来往往都是人,除了那些沉重的脚步声,夜风里还不断有悉悉率率的哭声,压抑而凄凉。离了台的距离并不算太远,然而这点距离他走了很久很久。相互搀扶的士兵和打扫战场的人不时从他身边经过,簌簌的夜风都吹不散那弥漫的血腥气味。平日里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这会儿散下来一缕,被风吹着前前后后的舞动,有时候甚至贴在他脸上,他却无知无觉,牵着马儿目不斜视的朝营地里走去。他在想,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倒在这安西道,倒下去再也起不来。军营里面有军医,但是每一次战役结束之后郭临安都特别的忙,他会和军医一起去给重伤的人诊治。他的医术比起普通的军医高明太多,他忙一些,希望就大一些。这种时候安戎冉知道是找不到他的人的。将昭昭送回大帐里头,命人去打了热水进来,去屋里取了常备的伤药,然后就有些犯难了。昭昭浑身是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知道到底伤了哪里。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个丫头傻乎乎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大防,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但是他知道,男女有别。“昭昭,昭昭!”
昭昭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自己,烦躁的一巴掌就甩了过去。能不能不要这么吵啊,烦死人!也不管打没有上,蜷成一坨继续睡。好累,好困,好疼,睡着了就不疼了。安戎冉眯了眯眼睛,狠狠的嘘了一口气,瞅了瞅她的手臂,后背,看着她蜷着的姿势,起身取了一把锋利的刀子过来,然后用刀子直接隔开了她的袖子,露出藕白色的手臂。手臂上面有一道约莫两寸来长的口子,周遭全是血痂,伤口还在往外沁血。许是知道自己安全了,昭昭睡得有些死,加上安戎冉的动作极快,就是伤口沾的衣裳脱落的时候疼了一下。昭昭撇了一下嘴,嘴里嘶了一声,眉头一拧又没有动静了。安戎冉愣了一下,感觉好像先前挨的那一掌有些厉害,腹腔中的气血再一次翻腾起来,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他闭上眼睛,狠狠的吸了几口气方才平复。床上的昭昭迷迷糊糊觉得有些冷,龇牙咧嘴的伸手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露在外面的手臂连同她的脑袋都裹进了被子里头。安戎冉拧了帕子,做贼似的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用帕子将她伤口周围的血痂蘸湿擦掉,然后将伤药撒在了刀口上。这药效果极好,但是有些冲,撒在伤口上会很疼。面对着他蜷着的昭昭狠狠的扭了一下眉头然后睁开了眼睛。安戎冉有些慌,赶紧起身道:“不要乱动,我刚刚给你伤口上了药,得包扎一下。”
昭昭张张嘴,半天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索性将整个脸全部埋在被子里头。等安戎冉用布条把她胳膊缠起来,她吸着鼻子瓮声瓮气的开口道:“将军,这什么药啊,怎么比没上药还疼。”
安戎冉道:“忍一忍,药效过去了就不疼了。”
说完,看了她一眼道:“另外一只胳膊没有伤?”
昭昭摇摇头,有伤她还能压着睡吗?“还有哪里伤着了,能,能自己上药吗?”
“后背,和,和腿上。”
腿上她自己倒是可以,可是背上怎么上?她后脑勺上也没有眼睛,手也够不过去啊!安戎冉转脸,狠狠得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木着一张脸转身拉下昭昭身上的衣服,上完药,连包扎都没有,落荒而逃。昭昭自己在屋里,咬牙割开裤腿,用帕子打湿伤口,将粘在伤口上的布拿下来,然后上药,手哆哆嗦嗦的用布条把两处伤口缠起来。边包扎边呜呜的哭着,太疼了!出了大帐,坐在栅栏边上的石头上,吹着冷风,听着打更的梆子声,他这才微微平静下来。他觉得,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好像有一颗种子要从他的心底里面破土而出了。他本就不是那等纠结之人,很快便想通了。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郭临安忙了半宿才从营地那边回来,路过栅栏外头,看着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想了想抬脚便走了进来:“快五更了,将军还不睡?”
安戎冉又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天空,收回目光看着他一脸的疲色道:“先生不也没有睡?”
郭临安道:“这就要回去洗漱睡下了。”
“高将军回来了?”
郭临安点头:“回来了,受了点小伤,军医已经给他包扎过了。”
说完,看了安戎冉一眼道:“不早了,将军也休息吧,等天亮,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将军去做。”
安戎冉点点头,看着郭临安转身,忍不住又开口道:“先生,尊夫人留在京城三年了吧,先生可曾想过回去看看她,或者接她来安西小住?”
郭临安愣了一下,转身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不急于这一时,我倒是希望将军有一日能凯旋回京,我们能长长久久的团聚。”
说完,对着安戎冉拱了拱手,转身出了院子。安戎冉狠狠的叹了一口气,凯旋回京,那得真正灭了高凉,或者高凉投诚,对大蜀俯首称臣。想到那一步,难啊!得死多少人,得流多少血。起身,转身朝帐内走去。这种时候,他应该让亲卫打上一桶水,好好的泡泡,去去身上的血腥味的。然而此刻他一脑门子官司,什么也不想做了。经过卧房门口,他停下步子,犹豫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昭昭还是那个姿势,面对着床沿蜷成一坨,已经睡着了还一脸的泪痕,眼窝里面还有一汪水,时不时的抽泣一声。安戎冉放轻了脚步,伫立在床边看了她半响,而后将沾血的被褥往上拉了拉,转身出了屋子。五更天,离天亮就那么一会儿,往日这个时候安戎冉已经起了,然而此刻他才准备入睡。即使很困乏了,他还是先褪了铠甲,舀水洗漱了,换了一身常服,这才合衣在书房的罗汉榻上躺了这么一阵子。好像刚刚合上眼,一下睁眼,外面已经大亮了,光线从天窗透进了里面。他迅速起身,去外面舀了了冷水净面,冰冷的水一激,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坐在议事厅,对着临时顶替铖一的人道:“去,请监军大人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