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新宅的院门口,周贵英抓了把南瓜子,站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时不时伸着头往门前的小路上张望。所以杜大海的身影一出现在小路上,她就赶紧迎了上去。“大海,怎么样?明川答应了吗?”
周贵英平时叫杜大海,那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今天却出奇的温柔,总算只叫名字了。杜大海大步朝院子里走,一边还朝周贵英挥了挥手:“你急什么,咱们进去再说。”
“诶诶。”
一看杜大海的态度,周贵英就知道这事没跑,高兴地跟着杜大海进院子去了。“明川怎么说,信可写了?”
杜大海的脚一踏进院子,周贵英就忙不迭地追问。杜大海在院子里的石头椅子上坐下,垂着眼睛点了点头:“答应了,信也写了。”
周贵英审视着他的表情,又问道:“真的?”
杜大海握紧了手心,把心一横,抬起头来,大声道:“自然是真的。这事我总不能骗你。”
周贵英这下总算把心放了下来,喜滋滋地把南瓜子塞进杜大海手里:“瞧你这一脑门的汗, 渴了吧?你先吃把瓜子,我给你倒杯水来。”
杜大海却踌躇着站了起来,叫住周贵英道:“你先别忙,我还有事跟你说。”
“怎么了?是不是南风报名参军的事……”“不是。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丽丽说想要一块石板……”杜大海小心觑着周贵英的脸色,硬着头皮把要石板的事跟周贵英说了。果然,周贵英一听就把脸拉了下来:“这林丽丽是个什么玩意,怎么天天就算计咱们新宅的东西?不给!”
杜大海已经预料到了她的态度,凑上前去劝道:“明川这不是刚帮南风一个大忙吗?就一块石板,她要就给她吧!”
周贵英心里老大不乐意,可一想到杜明川在部队的人脉,还是忍着心痛,瓮声问道:“家里一共就三块石板,你想给哪块?”
杜大海站在院子里瞧了一番,一指放杂物的小房间:“咱们的粮袋下面不是有块石板吗?就它吧!”
周贵英一听,眉毛就立了起来:“那块石板给林丽丽了,咱们的粮袋放哪儿?天气不好的时候,底下不都受潮了吗?”
杜大海想了想,低声同周贵英商量:“咱们盖房的时候,不是剩了不少木板吗?我抽几块板订个小架子放粮袋,你看怎么样?”
周贵英却半天没说话,最后才撇了撇嘴,一指院子角落里一块灰扑扑的破石板:“我看那块就挺好,那块石板拿去吧!”
“这怎么行?”
杜大海一看见那块石板,眉头就皱了起来。那块灰石板是翻盖新宅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的。这块石头看着灰扑扑的,倒也十分坚硬。不过它表面粗糙,形状也不规整,所以一直被周贵英扔在院子的角落里。杜大海没想到她居然想把这块看不上眼的石板塞给林丽丽。“怎么不行?我看它就好得很!要就拿去,不要也没有了。”
周贵英白了杜大海一眼,气呼呼地从他手里抢过南瓜子,自顾自地进屋去了。杜大海叹了一口气,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搬起那块石板,步履沉重地出了院门。周贵英嫌弃的这块石板,林丽丽倒是没有二话,让杜大海帮忙架在几块板砖上,倒也撑起了一个切菜放碗筷的地方。明国在旁边看了,却是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这块石板原本都要抬出去扔了,亏你还搬到这里来。”
杜大海原本就心怀愧疚,听明国这么说,一张老脸更是红了又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到一边。林丽丽却笑着拍了拍石板,对杜大海道:“爸,我看这块石板挺好,够坚硬。以后啊,我就是在上面剁排骨,也不怕塌。”
把这么重的一块石板从新宅搬到这里,杜大海也累得不轻。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布票塞进林丽丽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诶,爸,你等等!”
林丽丽握着手里的几张布票,有些懵。可再一看架好的那块石板,林丽丽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杜大海这是没给她要来好石板,心里愧疚,这才塞给她这几张布票。见杜大海走远了,林丽丽把布票拿起来仔细一看,四张布票,每张布票都是一尺半,一共六尺布票。明国站在林丽丽身后,瞟了一眼布票,嘟囔了一句:“要布票能干啥”,就直接出去了。林丽丽却握着这几张布票爱不释手。布票虽然不当吃不当喝,可拿到黑市上换粮票,或者是换钱,不就可以当吃当喝吗?想到这里,林丽丽小心翼翼地把布票揣进口袋里,哼着小曲继续收拾她的小厨房。在瓦房里安好家之后,林丽丽白天去上工,晚上回来就给杜明川泡脚,再强掰着着他的腿做按摩。刚开始的时候,杜明川很抗拒林丽丽的触碰。林丽丽只要一碰到他的腿,他的身体就僵硬地不能移动。林丽丽看着好玩,一边给他做按摩,一边盯着他的脸瞧,直到杜明川的脸红成了猪肝色,她才大笑着继续给他按摩。明国也被逗得捂着嘴笑,英子实在好奇她大哥的变色能力,干脆扳着杜明川的脸仔细瞧。小小的瓦房里,难得有了欢声笑语。渐渐的,杜明川不用拐杖,也能慢慢在屋里走几步。再后来,他能在林丽丽去上工的时候,慢慢地挪进挪出给她做饭了。林丽丽心里高兴,晚上得了空,也经常往牛棚里跑,给王金中送点饭菜,也帮着洗洗衣服。林丽丽带着杜明川和弟妹搬到瓦房之前,把土房里的那张大床刨了出来,和虎子分了好几趟,给王金中送了过去。此时此刻,王金中舒舒服服地靠在大床上看着林丽丽忙进忙出。“我说你能不能歇歇,这进进出出的,晃得我眼花。”
林丽丽听他这么说,伸出五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您今天是不是没吃饭呀,饿得眼花吧?”
“哪里是没吃饭,是没酒了,心慌呀!”
王金中从怀里摸出酒葫芦,打开盖子猛地闻了一下,又飞快地盖了回去。“就剩一点酒气了,可不能让它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