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夜。乾都,天乾苑,丞相府。一青衫儒袍的中年人,叩响了大门。不消片刻,便有家丁出来,见到来人样貌,立马便打开大门,放他进去。那人走过院子,来到正堂,却发现魏青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当是时,儒袍中年立即拱手作揖,行师之礼。“弟子胡俨,见过恩师。”
“不必多礼,陛下旨令,想必你已经收到了吧。”
“早上朝会结束后,圣旨正午便到了学生府上。”
“唉,这次,是杨槐和张浪连起手来,要叫老夫难堪。”
“只可惜,却苦了你了。”
“自从陛下定都北方以来,我大乾文坛中心也跟着逐渐北移。”
“南方除却江南郡外,几乎便没了能上得了台面的郡县。”
“相比之下,北方文坛则愈发兴盛。”
“享誉大乾的诗词大家来此,经义策论为重的官宦来此,就连擅长八股的老学士也更喜北方。”
“这么多文人名士相教,子弟们怎么可能差得了。”
“反观南方,除了你昔日里的那些个同窗,还有谁能闯出几分薄名?”
“在如此背景下,南方考生如何能争得过北方考生?”
“再者说了,去年会试,做春闱主考的便是杨家子弟。”
“哪怕有着四世三公的杨家帮衬,也没能落得个好下场。”
“我依稀记得,那年春闱,前三甲都是北方人,就连金榜题名者,也近乎百分之七十都是北方人。”
“这样的榜单一贴出去,南方学子难免闹腾。”
“陛下更是勃然大怒,把那主考的杨家子弟下狱,秋后问斩。”
“这样的局面,本就是死局。所以今早朝会上,几乎是人人推辞春闱主考这个位置。”
“只是那杨槐不安好心,张浪更是见风使舵,硬生生把你提了上去。”
“是为师,愧对于你。”
胡俨也好,五柳先生也罢,包括秦修文,都是魏青门下子弟。只是相比于锋芒毕露的秦修文,生性淡泊却又性情高傲的五柳,他更加钟爱懂得藏匿锋芒的胡俨。事实也证明,胡俨确实是他最出众的弟子。最近十年以来,几乎成了乾都文坛的代表人物。国子监祭酒的职位看似不高,实则于乾都文坛而言,影响甚大。毕竟担任此官位,教导的都是皇子王孙,亦或是达官显贵之后。可以说,对这个位置,四世三公的杨家不知眼馋了多久。只可惜,胡俨一直坐得死死的。未曾让其得逞。魏青想的也很清楚,等胡俨再在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待上些许时日,熬够了资历,便能够往上动一动了。届时必然能成为其左膀右臂,在朝会上,也好彼此有个帮衬。只可惜,未承想,杨家竟中途发难。而且一出手便是无解的死局!“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届时就算陛下大怒,为师也有办法替你开脱。”
“不至于让你遭受牢狱之灾,只不过你之仕途,想必是要受到些许影响了。”
“将来若无大功,只靠资历和举荐,怕是难以升迁。”
胡俨闻言,也是苦笑,道:“弟子本以为藏拙得够好,不承想,还是遭了杨家惦记。”
“哼!杨家如此做派,你当陛下当真瞧不见乎?”
“只不过陛下一心北伐,且镇北王尾大不掉,难以处理。故而无心整顿朝堂,不过即便如此,也扶持了张浪和老夫,与之对抗。”
“放心,陛下乃我大乾中兴之君。”
“只待北伐结束,陛下空出手来,杨家这等毒瘤,顷刻间便能扫除。”
“不过,在此之前,怕是要苦了你了。”
胡俨闻言,眉头紧皱,随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学生近些时日听说,南方也出了不少才子,说不定,此次春闱结果,会大有不同。”
“你说的是那淮南诗君,还是那顾家神童?”
“恩师慧眼,竟识得此二人。”
“唉,那顾家神童,说是我大乾最小举人,有望连中三元。”
“若是往年,确实如此。可今年情况却不尽相同,陛下意图北伐,依靠会试选拔的人才,自然也当有所侧重,标准也会有所更改。”
“以他的年纪,做做八股还好。至于策论和诗文两科,怕是难以取得好成绩。”
“那淮南诗君呢?前些时候,修文曾与我通信,言语之中,对此子尽是夸赞。”
“声称其若是入仕,我这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怕是过不了数月,就得退位让贤。”
魏青闻言,嘴角露笑,点了点头,道:“那位淮南诗君,确有大才。”
“据说年纪还不及弱冠,却能写出《镇玉门》《从军行》此等诗文。”
“他的名声,即便在乾都,也着实不小。”
“若是他能参加会试,不说前三甲,但位列前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恩师对此字竟如此看好,看来修文眼光依旧独到,倒是未曾看错了人。”
然而,魏青闻言,却是一声苦笑。“他文采确实斐然,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才思,足以让老夫汗颜。”
“只可惜,此人不愿入仕。”
“不愿入仕?”
“不错,你不知道,前些时候,负责选拔皇商的太仓令伍云轩回乾都复命,曾提及过这位淮南诗君。”
“为师便特意命人去淮南,打探了一番。”
“结果却发现,这位...竟无功名在身,还是个白丁!”
轰!此言一出,好似平地生雷霆,狠狠劈在了胡俨脑门上。良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来,道:“没有功名,将来除非陛下御赐官职,否则无缘仕途。”
“他大好天资,岂可如此荒废?”
“糊涂,当真是糊涂啊!”
这一刻,胡俨率先考虑的竟不是自身安危。而是顾北川这块璞玉,少了成才之机。“唉,人各有志,人家志不在此,我等又能如何?”
“这么看,南方还真无人能与北方考生一教高下,看来,这场劫难,我胡俨是遭定了。”
“莫要灰心,届时只要前十之列,有一南方之人,我便向陛下为你求情。”
“到时候,即便是杨槐与张浪二人,也没得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