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之美，美在雍容华贵，美在千年来累积深重的王族贵气，世人常言能得洛阳者能得天下，可却很少有人提及，得洛阳这番王者之地，会牺牲多少人性命，以及，会有多少人为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白日的洛阳尽是天家气派，可这无尽黑夜中的洛阳，也许，才是这王者之地该有的模样，阴鸷，深沉，充满阴谋诡计，云波诡谲，大相国寺后院中，一身素服的元子攸目光如炬，身后传来些微动静，他却丝毫都未有转身之意，尔朱荣的脚步顿住，他的唇角微微勾起，虽然黑暗中那张脸是何模样他看不清，不过，这小子，的确是，够傲的！不过，元勰的儿子，如连这点子气度都无，也着实配不上他那早逝的父王之英明。“将军所求，有朝一日，元子攸必竭尽所能满足。”

“小王爷以为，尔朱荣所求为何？”

那背对之人终于转身，一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冷淡，“无论为何，元子攸都会给。”

尔朱荣唇角的笑容更大，“小王爷的确通透，这李氏大族与元氏之子，确是与众不同，只可惜彭城王早逝，若不然，见小王爷如此，也会欣慰。”

身边的人呼吸明显沉重几分，尔朱荣笑容里更加玩味，确是有几分胆量，不过，到底还是缺了历练，这几句话就将弱点暴露于人前，难怪当初元恪对这彭城王遗孤未赶尽杀绝，不过，若是元恪地下有知，知晓今日他尔朱荣居然会对这元子攸感兴趣，不知晓会不会在地底下都气的直跺脚？“夜深露重，王爷尊贵之躯，今后，还是莫要这么晚出来为妙。”

“等等！”

“小王爷还有何吩咐？”

身边的人显然有几分压抑，尔朱荣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未消失，和元子攸这等小子对峙，还不值得浪费他那许多心智，“小王爷，尔朱一氏如今想要的，不过是广结善缘，小王爷若想歪，岂非是尔朱荣之罪过？更何况，公主心里也惦念小王爷，身为公主之夫，尔朱荣此番与小王爷相见，也是了吾妻一心愿。”

“姑姑，确是善心。王兄，也确是用心良苦。”

元子攸的声音里已有几分低落，似乎也是怀念起过往那些点滴温暖，看向尔朱荣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温和，“姑父这些年恩德，元子攸不会忘记。”

“施恩不图报，尔朱荣只希望小王爷能明白，很多时候，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可既然老天选择让你活下去，你就该让它明白，既然要活，就得活出精彩，元氏子孙，王亲贵胄，只要有命在，随时，都会有转机。”

•••••••••••••“郎主？”

“觉得你主人我此番洛阳之行就说这几句废话，很是大惊小怪？”

“小人不敢。”

大相国寺，厢房内，塔拉低垂着头，尔朱荣浅笑，“汉人百姓有句话说的很对，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非是最佳选择，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才会有更大的收获，我尔朱荣现在，就是在放置鸡蛋。”

不远处传来一更天动静，他已是缓缓起身，“现在，去看看另一只篮子。”

北魏，王宫，大王寝殿，元诩一身正经，显然已是久候多时，他的身侧，还站着同样穿戴整齐的尔朱英娥，室内烛光摇曳，黑暗中夹杂些许光亮，平添几分暧昧气息，可身处其中之人，却摆明了是丝毫被这气氛感染的情态都没有，元诩的目光不时扫过身边，瞧着自入宫之日就是低眉顺眼的尔朱英娥，他的眼中也满是复杂，平心而论，尔朱英娥确是美貌无双，性情也极是温和，他虽不止这一位妃嫔，但对她，元诩自认是不同的，是因为尔朱一脉威势，还是因着他自己，元诩也说不上来，只是，每每与尔朱英娥在一处，他承认自己是欢喜的，这份欢喜，从前因着阿娘与皇后的明争暗斗不得不压下，如今，因着阿娘对尔朱一族的迁怒，依旧不得不压制。“大王？”

“英娥，你是否恨本王。”

元诩声音幽幽，尔朱萦绕也是错愕，低垂的头慢慢抬起，对上元诩清秀的脸，她的目光闪了闪，终究还是默默低头，“臣妾不敢。”

“尔朱氏与高氏关联甚多，无人知晓尔朱一脉与本王才是一体，母后多次迁怒与你，本王也不得不疏远你，这些年，你可委屈？”

“尔朱一脉能为大王效忠，是尔朱氏福分，英娥不敢有怨言。”

“不敢，不是不能，你心底，到底还是怨本王的。”

元诩声音低沉，尔朱英娥心头一紧，目光微微抬起，正与元诩低垂的目光相对视，四目相对，她的心里也是百转千回，眼前这位至尊，是她的夫，本该为她的天，可直到如今，在她心里，却依旧不是最能护她安好之人？可是，为何她明知如此，听闻这番肺腑之言，她的心里却还是不由得心痛？“大王，娘娘。”

突如其来的男声终是打断尔朱英娥不该有的情绪，偷瞄一眼随内侍进门的耶耶，尔朱英娥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也是立刻俯身。“英娥告退。”

她不用猜都能想见耶耶此刻皱起的眉头，她刚刚那突如其来的确算的上失礼。看眼下耶耶突然出现在此，肯定有要事要跟大王相商，她在此处，不合适！•••••••••••“英娥不知规矩，还望大王海涵！”

尔朱荣恭敬行礼，元诩的目光更是复杂，“爱卿于英娥，当真是严父。刚刚那光景，倒是不由自主让本王忆起先王。”

“尔朱荣卑贱，怎可与先王比肩，小女能伴王身侧，是尔朱一族福分，若有差错，岂非愧对先王抬爱？”

“爱卿忠心，本王自始至终，今番深夜唤爱卿前来，也正为一桩大事，”将手里的密报递与尔朱荣，元诩的脸上已笑容尽失，“蠕蠕丑奴可汗前番绞杀高车王，尽夺高车之地，如今又意欲取大魏之北地，本王以为，此事非得卿出马方才能立竿见影，与柔然相对，此番智取好过武斗，卿当知本王之意，如何？”

“为大王效忠，尔朱一族自当肝脑涂地。”

尔朱荣双手抱拳，晶亮的眼神满是让元诩心安的模样，很好，尔朱荣，他果真没看错他，思及刚刚匆匆离去的尔朱英娥，元诩心里难免也几分抱憾。“英娥为本王心中所爱，若有朝一日本王亲政，大权在握，自当立英娥为后，爱卿为国之依仗，国舅之尊，自该当得。”

“谢大王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