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一族历任官宦,自东汉以来就是显赫武家,与杨氏交好,与武川,只有利,并无害。”
寺院,禅房内,独孤如愿声音幽幽,瞧见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泰,他的脸上浮起一抹浅笑,随即也没再多言。有些事,假以时日,该知晓的,所有人都会明白。黑獭虽然一是不会明了,但至少,现在不会再纠结。“杨忠是聪明人,他既然能在建康处停留这许多年,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表面上的温和,只是表象。”
独孤如愿笑容尽失。宇文泰却是轻笑出声,“如愿,这不好笑。”
灯火通明中,宇文泰目光深沉,带着显而易见的了然,“若杨忠果如你所说,刚刚,你就不会刻意将暗处那所有人都避开。”
宇文泰冷笑,“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独孤如愿不语,烛光之下,那张温和从容的俊脸上深思难掩。宇文泰别开脸,再不去看独孤如愿。说到底,他宇文泰明知晓刚刚独孤如愿刻意为之,却没有戳破。归根究底,也不过还是因为那杨忠活成了他们所有人都想有的模样。所有人皆想简单轻松,可身上的重负却早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所以,最终也让自己,成了过往最不愿意见到的模样。宇文泰眼神微闭,却又是霍的睁开。生逢这乱世,谁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他或许羡慕杨忠,但若是让他选择重来一次,大概还会是活成这般模样。宇文泰,绝不会成为一个安逸之人。“杨忠却是少年英才,只是比起你我二人,确是无忧无虑太多。可是如愿,你我自出生就注定今日这一切,既然注定,就无从后悔!独孤如愿不语,宇文泰也没再开口,相对而坐的兄弟二人四目对视,良久,独孤如愿终于缓缓开口,“生而为独孤一族之子,我独孤如愿从未感到遗憾,黑獭,你也是一样,世人皆有不可为人道之苦衷,你以为杨忠潇洒自若,可他也有自己的苦楚。”
“这世道,谁都有自己的难堪。”
宇文泰耸耸肩,独孤如愿浅笑。他默默起身行至窗台边,拿起早被放置在一边的棋盘也是脚步加快,“许久未曾对弈,在这南国之地,倒是有了机缘。”
宇文泰没有说话,从容拿过黑子,他的棋子也率先落下。瞧着对面若有所思手执白子之人,他的眸光更深沉了几分。如愿,你对我,终究还是隐瞒了太多。同一时刻,某民宅内一向洒脱自如的杨忠已是眉头蹙起,身边的人却是笑容丝毫未变,“杨小将军,考虑的如何?”
灯火通明中,贺拔岳的眼中全是诚恳,可看在杨忠眼里,却是多了几分不舒服的意味在。他杨忠从来都不是以貌取人之辈,虽然对那独孤如愿的确多了几分别样的兴趣,但那也建立在他对那独孤郎有所了解的基础上。眼前这位贺拔氏三郎君,虽然他也算是早有耳闻。同为六镇贵子,武川与怀朔又素来交好,按理,对这贺拔岳,他也该是和独孤如愿同样的反应才是。可是,杨忠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困惑。贺拔岳的笑容更大,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笑,并未达到眼底,“杨小将军,考虑的如何?”
“多谢贺拔三郎君好意,杨忠心领。”
所以说,这小子还是拒绝了他怀朔递过来的橄榄枝?贺拔岳的笑容更加玩味,眼中也多了几分轻蔑。看在杨忠眼里,更加是格外不舒服。这贺拔三郎君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招揽,却又摆出这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他杨忠再如何都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子,就算没有在朝堂上获得个一官半职,也绝不会受他这般轻贱。“贺拔三郎君,建康乃是非之地。杨忠此来,只为游山玩水,不涉政治,三郎君,请回!”
杨忠主动让出一条道,贺拔岳却是一动不动。对上杨忠恼怒的脸,贺拔岳的脸色顿时冰冷,“杨忠,你会后悔的!对上杨忠薄怒的脸,贺拔岳冷哼一声,到底也是快步往外走。单纯的蠢货,这乱世,谁能置身事外?你当真以为,躲在这南境就能避开灾祸?定远将军倒是个聪明人,没成想居然教出了这么个败家子,弘农杨氏之名,也不过是浪得!“阿斗泥,站住!”
黑暗之中,冷冷一声袭来,让贺拔岳的脚步瞬间顿住,瞧着一脸怒色而来的兄长,他的脸色丝毫未变,“二兄?”
贺拔胜怒极反笑,人人都说贺拔氏三字足智多谋,可这句话现在看来,不过就是句废话!“贺拔胜,我贺拔岳做事,有自己的缘由,”贺拔岳声音冷冷,丝毫不把贺拔胜的恼怒放在眼里,来建康这数日,贺拔胜丝毫都没为他怀朔和贺拔一族多做些什么,说到底,就连那侯景处,都还是他贺拔岳一手编排,无功无过之人,没资格说三道四!“杨忠其人与他身后的定远将军,甚至杨氏一族在朝堂上虽然看不出山水,但如今大王想要收回大权,在元氏一族没指望的前提下,重新启用汉家大族乃是理所应当!”
对上贺拔胜诧异的脸,贺拔岳笑容更冷,“美人计三个字,运用的炉火纯青者,可不止高欢和尔朱荣!”
“你的意思是,”贺拔胜眉头蹙起,贺拔岳冷哼一声,“南梁皇帝和太子,典型的扮猪吃老虎。对咱们这位小大王,可是很早之前就动脑筋,阿兄不知晓,我可是从洛阳处听了不少消息。咱们大王的后宫中,如今可多了不少汉家大族的妃嫔,有几个,可还和这南境脱不开干系。不过,”贺拔岳的声音微顿,目光扫过周遭,到底还是咽下到嘴边的话。南境之地,敌人的领土,有些话,少说为妙。“大王非是愚昧之辈,九五至尊,不是一般人能当得。”
贺拔胜突如其来一声,瞧着丝毫不显诧异的贺拔岳,贺拔胜心头更加烦躁,“乌七八糟,不提也罢,阿斗泥,怀朔之地,需要我等,早日启程才为妙!”
“阿兄所言,甚是!不过,我等先行,那元叉,怕也要后步跟随才是。”
黑暗之中,贺拔岳声音里全是笃定,贺拔胜嘴唇微动,终究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这件事,早就板上钉钉,根本没有再讨论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