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正光五年初冬,羌人领袖莫折大提病故,时莫折大提子莫折念生正攻泾州,在平凉东边大败光禄大夫薛峦,闻言立时举哀,底下众人皆呼“万岁!”
莫折念生遂于阵前自立为帝,号为“大秦”,时人叹曰,“自古为帝者至纯至孝,父母之恩尚且未报者,却图谋大业,如此不忠不孝之徒,若为天下主,当为国之大祸!”
—前言大魏,高平镇,如今的高平之主胡琛已久坐多时,对上面前这个自始至终都未开口之人,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古怪之笑,吕伯度这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当真以为他胡琛是傻子不成?不提那战场上较量,就单单看这“忠诚”二字,这小子,在他高平领地上,都是必死无疑之人!一个必死无疑的混账东西,居然也敢正大光明出现在他胡琛面前,莫不是当真以为,如今这起义军中,就属他胡琛最是温和从容么?“伯度,你可知,吃里扒外之人,在我胡琛处会有何下场?”
胡琛一脸似笑非笑,底下跪地之人却依旧神色淡淡,仿佛丝毫都未察觉出胡琛声音带刺,“头领非是气量狭小之人,”“是么?”
“那莫折念生非是王者之辈,头领早就心知肚明,良禽择木而栖,伯度所效忠之人,从来都是英雄,老大人是英雄,头领亦是。”
“你这般话一出,若我胡琛不收留你,倒也显得敕勒人气量狭小。”
胡琛的脸色微变,眼睛眯起,目光上上下下扫过面前摆明了是意有所指之人,心中也多了几分考量。这吕伯度此番而来,大抵也有几分底气。胡琛的眼眸愈加深邃,这乱世如今是形势愈发复杂,如果这吕伯度真的能给他胡琛乱世雄起带来几分胜算,多养一个人,高平,也未尝不可。“罢了,既然你选择此番来高平,我胡琛,自不会亏待于你,”“多谢头领。”
吕伯度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也是默默退下,留下胡琛一人亦是满脸深思。一片安静,烛光摇曳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头领,既然决定留下这小人性命,暂且先观察一番也无妨。若真有差错,杀了便是。”
烛光摇曳中,一脸平静的万俟丑奴脸上杀意十足,胡琛面色微变,对上万俟丑奴的脸,嘴唇微动,到底还是换了到嘴边的话,“这吕伯度虽有几分武力,却着实是心胸狭窄之辈,丑奴以为,他为何会弃了那莫折念生来我胡琛处,说到底,不过是因着那莫折念生年轻气盛,对他这等老家伙倚老卖老看不上,”胡琛冷哼一声,眼中也多了几分不屑。有些看起来复杂的事情,若是真往细处想,却也未必是难以揣度,“连那小子都看不上的人物,在我高平处,又有何用处?”
“可那吕伯度,是莫折大提主将,得了他,对莫折念生,将来是致命一击,”万俟丑奴笑容浅浅,杀意终于是消散。“起义军太多,但王者,只能有一个,首领终究是要对那破六拔韩陵等人动手,招揽他们自己人,有利无害。”
“·····知我者,丑奴也,”胡琛笑容更大,烛光摇曳之中,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满是阴狠,“这帮老家伙是无甚大用,可知道的太多,总会有帮衬的。”
同一时刻,高平镇,某仓库内,一道身影鬼鬼祟祟闪过,触及那个留着哈喇子正不住点头之人,来人一个转身,电闪石光见已是一道寒光闪过,夜,正深。····················“高平之事,可有耳闻?”
“除了那粮仓被盗,还有何大事?”
中山,独孤府邸,独孤如愿头都未抬,依旧聚精会神于眼前已是胜负分明的棋盘,“如此明显的胜负,当真是可惜了。”
这胜负,大概非是这棋盘,赵贵扔下手中的黑子,对上依旧是无甚表情的好友心中也有些郁卒,“如今这中山之地人来人往的,虽说表面上无甚特别,可内里是大有乾坤的很,如愿可知,今次那宁远将军,”“宁远将军避居中山,自然不是轻易做出的决断,”忽的也是想到了什么,独孤如愿摇摇头,“若论起来,那杨将军爱子,与如愿,可也有过相交,”“如愿所言,可是那杨忠?”
“元贵竟也识得他?”
“世人皆言宁远将军骁勇善战,却甚少人知晓亦是个爱子如命之人,那杨忠虽是个将才却也不甘心为将,走遍天下为他平生所愿,如今,大抵还在外游历才是,”扔下手中黑子,对上独孤如愿若有所思的眼,赵贵也是苦笑,“不过依元贵看,那杨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这乱世,哪里有真正的逍遥之处?天下任逍遥的时光,只在太平盛世,这狼烟四起的,无论北地还是南境,皆不是好去处。”
“那鲜于修礼处近来有何动静?”
“按兵不动,蓄势待发。”
果然是如此,盯着面前几乎是摆满的棋盘,独孤如愿终究是别开眼,“是时候该去见见杨祯将军了,昔年曾经一面之缘,虽然不太愉快,可到底是故人,如今异乡再见,不见一面,未免可惜。”
·············“独孤,如愿?”
“是,将军。”
手下副将一脸深沉,“那独孤如愿今次与赵氏小郎君一道前来,想来也是有要事。”
“要事?如今还有什么要事,不就是为着那武川之人的明哲保身?”
中山,宁远将军府,宁远将军杨祯的眼中有轻蔑,昔年在怀荒一见场景,他可是至今都未忘记,男儿者,长了那么一张祸水脸,无论何时,都是祸害。那武川一役,若非是他独孤一族决策失误,岂非到如今都还是座空城?“不见!”
“可是,”“期弥头与元贵不请自来,还望杨将军莫要见怪。”
清亮的男声带着不容拒绝的镇定,杨祯的脸色更是难看,手下的副将跟随杨祯多年自是知晓此番这宁远将军怕是已怒到极点,这独孤郎,虽长了张好脸儿,可这脑子,当真是不好使,“如愿前来,是为贵公子,昔年在建康,如愿与令郎曾有一面之缘,如今令郎身处险境,若如愿袖手旁观,当真也埋没人性,”“独孤郎这是何意?”
“将军一望,便可知。”
赵贵瞪大了眼,显然是有些不敢置信,这,如愿到底是从哪儿,“独孤郎,请内里详谈。”
紧握住手中物什,杨祯的脸色虽然难看却是恭敬了不少,赵贵依旧疑惑,可是看者身侧显然是已经几乎傻了的杨祯副将到底还是没忍住,“这到底是,”“小郎君有所不知,那是杨将军的传家宝,一直都在小郎君身上,从未离开过!”
小郎君,杨忠?赵贵恍然大悟,念及刚刚杨祯那浑身紧绷的模样也是叹口气,爱子之心,当真是天下人皆一样。·········“·····此物从梁军处所得,令公子如今身在江南,暂无性命之忧,将军莫要心急,杨忠大才,梁帝与太子皆是爱才之人,令郎虽在敌邦,但也非会吃亏,”“独孤郎敢对天起誓,这等贴身之物,真是那梁军送至独孤郎手中?”
紧捏住手中物什,杨祯的牙几乎都要咬碎了,独孤如愿,你当真以为我杨祯不知,你与那鲜于修礼与葛荣之间的关系?若非如此,何故我杨祯至中山多日,与你武川一脉,至今无交集?“那鲜于修礼阴险狡诈之辈,独孤郎与之同流合污,当真辱没独孤一族祖辈英明。”
“昔年建康相遇,如愿最是羡慕小郎君张扬恣意,率性而活,如今想来,这张扬肆意,也不过是逃避之面具,可惜,可惜!”
··············“如愿,你与那杨祯今日,究竟说了什么?”
“黑獭,”赵贵气结,这顾左右而言他如此明显,他若再听不出,也是傻了,不过,瞧着眼前几乎是从天而降之人,他亦是有些讶异,算起来,也有数日未见黑獭与阿佐了,这二人如今是日益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对,该说整个武川一脉,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寇洛都,悻悻然起身,赵贵顿觉惭愧,想来武川豪强之子中,如今也只有他赵贵这般“无所事事”,说起来,当真是丢人的紧,“元贵虽性急,却也心思细腻,有他在,武川之众,定能万无一失。”
独孤如愿声音幽幽,宇文泰亦是面色深沉,“贺拔岳如今已在秀容站稳脚跟,与破六拔韩陵一战大显威名,我等若入秀容,跟随贺拔岳,亦可。”
“不委屈?”
宇文泰一愣,随即也是大笑出声,“如愿,我宇文黑獭,是那般计较之人?如今天下大乱,保住武川身家性命与你我才是最紧要,那身家地位什么的,又有何紧要?只要能将那起子祸乱我武川逆贼都身首异处,就算是从小小府兵做起,我宇文黑獭也毫无怨言!”
豪迈的声音极大,就算是大门紧闭,在门外,也能听得分明,宇文洛生与宇文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情绪,耶耶的选择未错,宇文一族族长,除了阿泰,谁都没有资格,至少,为了宇文氏与武川,能将姿态放置如此之低,无论是他宇文洛生,还是他宇文连,甚至是故去的阿兄,大抵,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