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二年,正月,定州鲜于修礼军攻中山,定远将军杨祯与之战,祯败,不得已退守,然修礼紧追不舍,幸得定州刺史杨津带兵突袭,方转危为安,一时之间,大魏震撼,鲜于修礼之名,遂传遍大魏诸地,时人叹曰,“天下之乱,从六镇始,前有破六韩,后有杜洛周,今次又有鲜于修礼,大魏天下,莫要亡于六镇矣?”
前言北魏,中山,入目所及,皆是一片萧条,从前虽不若洛阳繁华却也人满为患的中山如今确是,连一个平民都找寻不到,战事一起,百姓流离失所,又何来繁华可言?那群乱臣贼子,只顾争权夺利,哪里会想到百姓生死?所以,他们只配称为乱臣贼子,绝非会成为一国主宰。到头来,注定会被世人所唾弃!杨祯的脸上全是悲戚,眸中已全是怒意。他杨氏一族历来忠烈爱民,如今见着此情此景,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这让中山陷入此番境地的霍乱之人,鲜于修礼,他杨祯今生,一定要除之而后快!“杨将军莫要悲戚,罗汉看人一向精准,那鲜于修礼非是成大气候之人,覆灭只待早晚。”
一身戎装的杨津淡淡开口,清俊的脸上已满是深意,对上同族这般模样,杨祯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杨津的谋略他自是信得过,可如今天下大乱,祸乱众生的,又岂止那鲜于修礼一人?就算这鲜于修礼现在死于他杨祯的刀下,这北地之中,还会有十个百个鲜于修礼起来,就算除去他一个,现在,也是无用。大魏的症结,说到底,从来都不是在于一个两个,乱臣贼子。杨祯的目光愈加深邃,看向杨津的目光也愈加复杂。虽然是同族,但对杨津,杨祯自认,还是保留几分为好。有些话,烂在心里,总比说出口要强的多。“将军还是尽快启程往定州去的好,那鲜于修礼非是善罢甘休之人,定州之地早已是是非之地,还有那杜洛周,”杨祯的眼神暗了暗,到底还是住了口。虽然这番欲言又止摆明是有所掩盖,不过,杨津心知肚明此番也没必要再此细枝末节处下工夫。杜洛周,如今的“真王”,攻城略地已成燎原之势,比之鲜于修礼,更棘手不知几分,杨钧其人,最是谨慎,此番对他杨津有保留,说到底,也是好事。北地之中,需要像杨祯这般谨慎的将领,既然如此,他杨津,何必在于同族计较这细枝末节。嘴角浮起一抹笑,杨津已是颔首致意,“杨兄所言极是,罗汉自是知晓北地如今非是只有一人作祟,可那杜洛周虽然是祸患,不可不防,但如今,中山一地也是不可懈怠,”杨津的唇角笑容更大,看在杨祯眼中,却也更添几分别样意味。杨津这小子,这算是,信不过他杨祯是么?心里浮起一丝冷意,杨祯的脸色也是变了变,“愚弟经营中山多时,总有些门道,杨兄不要因小失大,更何况,中山一地,外援,也不可小觑,将军,莫要多虑。”
外援,是么?杨津微微一笑,果真有些事,是决不可看表面的,杨祯其人,也从来非是表面上那般简单。看来,传闻中与武川诸子不睦的定远将军,却实在不是传闻中那般回事。有些话,果然是真信不得。“武川一脉,到底是忠良,”杨津的唇角勾起一抹怪笑,对上杨祯颇是有些恼怒的脸,思及昔日阵中那面具之人,杨津心底倒有了几分期待,定州一战,定要见见那闻名天下的独孤郎一面,自古英雄若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英雄虽常有,美人亦多见,可英雄美人,当真稀少,若不一见,待到垂垂老矣,岂不也是人生遗憾?他杨津虽然从来非是执着于美色之人,可是人皆有好奇心,都来了这地儿了,若是见不得那独孤郎,岂非是人生憾事?同一时刻,定州,左人城,夜已深,然左人城内,红通通的火把也是染亮了整片黑暗,一身戎装的将领满是慷慨激昂,底下的一众人马亦是热血沸腾,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世人所铭记的,永远是那战功赫赫的武将,却很少人知晓,那皑皑白骨,昔年是何等英勇。独孤如愿的眼眸深邃几分,思及近日种种,眼中更多几分沉痛。这战事,已经让太多人身死。如今,就连宇文阿叔也战死沙场,还是,这般死法,他独孤如愿跟宇文泰,想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如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了。“耶耶故去之前,未有遗憾,如愿,莫要心忧。”
淡淡的声响袭来,终于打破了独孤如愿的思绪,瞧着已是从容而来的宇文洛生,独孤如愿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动容。“阿兄,”宇文洛生苍白的脸上勉强浮起一抹笑,可看在独孤如愿眼中,却是比哭还难看,说到底,亲者痛仇者快这种事,没有到自己身上,所谓刻骨铭心,都是骗人。眼下宇文一族,已是父兄皆损,说到底,都是他独孤如愿的错。眼中多了几分沉痛,独孤如愿已是单膝跪地,“待他日归武川,如愿定会带阿叔与阿兄回归故里,阿兄放心,如愿之错,他日,定会让宇文全族定夺,绝非有异议!”
“宇文氏男儿,战死沙场亦是毕生所愿,”宇文洛生的脸上全是苦笑,对上颇是歉疚的独孤如愿,他也是叹口气。独孤如愿心中的愧疚,旁人不知晓,他宇文洛生,最是心知肚明。和阿弟一道长大的兄弟,他宇文洛生在如何,也知晓他已是竭尽全力。乱世之中,又有谁,能够真正置身事外呢?说到底,无论是他宇文一族还是旁人,都无法逃脱这命运。“长兄与二兄也算死得其所,如愿,若有朝一日阿兄也如,”“阿兄!”
独孤如愿难得暴怒出声,宇文洛生却是笑容愈加惨烈。“终会有那一日,如愿,你我都无可避免。乱世之中,无论是宇文氏还是独孤氏,都无从选择。”
夜色依旧闪亮,不远处鲜于修礼还在慷慨激昂,独孤如愿却是不愿再停留,虽然脸上覆住面具什么都看不清,可在此处再停留,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如何,武川男儿,即使战死沙场,也该是为武川,为这帮乱臣贼子,又有何荣光可言!············“独孤郎,且慢!”
“见过葛将军!”
黑暗中,独孤如愿礼貌颔首,素来犀利的葛荣今番却是难得温和,他负手而立,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谦和,对上独孤如愿恭敬的脸,葛荣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和悦。对有功之臣,他葛荣,素来都是赏罚分明,虽然这独孤如愿从过去到如今他一直都不甚喜欢。不过,看在他对自己个儿这般尽力的份上,他葛荣给几分好脸色,也是应该。“此番中山一战,独孤郎攻城略地,确是大功德,定州大军,不会忘记独孤,”“将军有话可直言,”独孤如愿目光灼灼,异色双眸在黑暗中也是闪闪发光,这小子,确实不是什么绣花枕头,“中山区区小城竟折损我军几员大将,虽那杨津善战,可毕竟是外援,若无内鬼,我定州大军筹谋多时怎会败?”
“将军的意思是,如愿为内鬼,”独孤如愿声音依旧淡淡,“若将军此番真有定论,如愿也不会在此安然无恙,武川一脉已损兵折将,将军当知,此番如愿罪无可恕、”“罪无可恕?”
葛荣玩味一笑,“的确罪无可恕,独孤郎此番,无论是对武川,还是对定州,都是,罪无可恕!”
长夜漫漫,这定州之夜,果真是从来都未让他欢喜过,一如这,定州之人,幽幽叹口气,心里堵住的酸涩感一如既往地压得人沉不住气,身后传来些微动静,独孤如愿的眼神陡然也凌厉了几分,“谁?”
“是我,黑獭。如愿,让黑獭去见耶耶最后一面。”
“·····”夜依旧深沉,刚刚还四目相对的二人已消失无踪,徒留一地感伤,夜微凉,人,悲伤。异乡之人,异地,心丧。··················秀容,尔朱一族府邸,尔朱荣放下手中战报,眼中全是复杂未明,身边的尔朱菩提亦是大气不敢喘一声,这北地乱未解,南境又生事端,就算尔朱一族再如何,一时之间倾其所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耶耶,此番就让菩提,”“若本王未记错,那长孙稚与那萧宝寅,可是互相约为儿女姻亲?”
尔朱菩提愕然,显然是对耶耶这番突如其来的话颇是不解,“····是,可耶耶,”“一个为讨南都督,一个为讨北大将,这大魏江山,如今倒像是成了他萧家人的,是也不是?”
尔朱荣一脸似笑非笑,尔朱菩提立时恍然大悟,“菩提明白,”双手抱拳行了大礼,尔朱菩提脸上也有了几分喜色,这次,就不信那萧宝寅不使出些力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