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独孤郎是猜中了,”秀容,尔朱一族府邸,尔朱一族领民酋长,太原王尔朱荣一脸深沉,身边在侧、一身戎装的尔朱世隆亦是眉头紧蹙,从肆州一路而来,小道消息莫不传闻蠕蠕王与大魏密谋共讨贼寇,消息是真是假暂且先放在一边,他尔朱世隆疑虑的是,这等机密之事,连他尔朱世隆这等朝廷重臣都无从知晓,平头布衣何至于人尽皆知?若说这里没有猫腻,怕是连三岁小孩都不信!“阿兄?这究竟是?”
“见过阿叔。”
陡然传来的声响让尔朱世隆的话尽数咽下。瞧着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侄儿,尔朱世隆的眼中除了惊诧还是惊诧,“万仁?你怎么会在秀荣,你现在不该是在,”“山东事已平,万仁不才,已尽数斩获诸将,”嘴角含笑的阿侄一脸倨傲,尔朱世隆却立刻脸色大变。对上还是闲闲在在的阿兄,他的脸色已是分外难看。万仁虽然一向倨傲,但若是没有尔朱一族族长、太原王尔朱荣的许可,再如何,他也不敢放下手中的军务私自回到秀荣。若说过去他还想明白,眼下,看万仁这小子在此处,他尔朱世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兄糊涂!”
尔朱世隆的脸涨得通红,脸上的怒色要多明显就多明显。尔朱荣的唇角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笑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太原王无甚瓜葛一般。身为尔朱一族族长,秀荣之主,他尔朱荣做的决断,从来,都没想过让所有人都理解。就算是他看重的阿弟,也不例外。不过,不理解是一回事,若是让这小子坏了自己个儿的计划,那就是,他尔朱荣考虑不周了。暗自使个眼色给阿侄,身边的尔朱兆已是躬身退去。尔朱荣点头含笑,尔朱兆敛眉,压下心底不该有的笑意,临了再看一眼还在气头上的尔朱世隆,他的心中也颇为遗憾,阿叔为人忠勇是不假,可这眼界,未免也太窄。不过,尔朱氏子孙,有忠勇故,就足够,若是人人都像仲远阿叔那般汲汲于私利,那尔朱一族,才算真废了!荣宗阿叔这样的臣子,为君者,都会欣赏。也难怪阿叔对他如此看重,若是换了他尔朱兆,怕也会和阿叔做出同样的抉择。“见过小郎君,”“是那宇文泰回来了?”
室外,塔拉眉目低垂,显而易见是默认,尔朱兆却是冷笑一声,瞥向那不远处显然是久候多时之人,眼中尽是不屑。外人传闻中,最是机智敏锐的宇文氏小将军,哼,也不过尔尔。不过是出了点子祸事,居然就像条疯狗一般乱咬人,实在是丢人现眼得很。如今这世道,死个把人难道不该是常有的事?尔朱一族,不知有多少人命丧战场,见着尔朱一族去寻仇了么?要死要活的小人,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如今,居然还敢迁怒于他尔朱兆。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他尔朱一族庇佑,这宇文泰现今,说不准也和他那兄长一般,成了刀下亡魂。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蠢东西,实在是看的心烦!“葛荣定下的杀计,与我尔朱兆何干,宇文泰这个没脑子的,居然把账算到我尔朱兆头上!塔拉,告知那小子,若真想寻仇,有本事带兵打去那左人城,本将军乐意助他一臂之力,还有,人虽是葛荣杀的,但这里面,可也少不了他那位好兄弟独孤如愿的功劳,他若是真杀过去,可别找错了人!”
话音刚落,尔朱兆即是拂袖而去,塔拉的目光偷瞄不远处,果不其然那张黝黑的脸更加黑如炭,小郎君这字字诛心的本事,如今当真是愈发炉火纯青。若是眼光能杀人,怕是现在哪宇文一族小郎君的眼神,已是将他千刀万剐了!“那是,武川宇文氏幼子?”
突如其来的一声,终于将塔拉的思绪拉回。瞧着面前一脸若有所思的尔朱世隆,塔拉心头暗暗叫苦。他虽然是王爷的心腹不假,可到底只是个下人。这尔朱兆和尔朱世隆都是他塔拉的主子,得罪了谁,他塔拉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是,大将军。那是宇文一族小郎君,宇文泰。”
尔朱世隆没有再继续追问,塔拉到底是松了口气,对上一脸和善的尔朱世隆,塔拉难得心里有了些许暖意,谁人不知尔朱一族中就属大将军尔朱世隆最为亲和,也最受太原王倚重,若此番尔朱世隆愿意缓和些许小郎君和宇文小将军的关系,对秀荣,也未必不是大功一件。虽然此话由他塔拉一介仆从嘴里说出未免是越俎代庖,可既然事已至此,多说几句,怕也是无妨,“大将军,那宇文将军此番,”“我等既然都为秀容臣属,当凡事以秀容为重,塔拉,记住了。”
尔朱世隆打断塔拉的话,脸上已再没刚刚的温和从容。塔拉的脸上难掩错愕,到底还是默默垂下头,“是,将军。”
能成为王爷左膀右臂之人,个个皆是聪明人,此番倒是他塔拉太过优柔寡断,暗暗叹口气,收拾起心头不该有的怜悯,塔拉的面色已恢复如初,该来的既已来,应对才是正理。多管闲事什么的,最要不得!尔朱世隆没有再久留,瞥一眼不远处显然早已察觉到他动静的宇文泰一眼也是匆匆离去。塔拉静默片刻,终究也没有再停留。不远处,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宇文泰脸色更加冰寒。拳头已紧紧捏起,宇文泰的眼中已是杀意毕现。尔朱兆,你这个混蛋!你自己做的好事,将我宇文泰兄长拉下水,现在,居然还敢这般猖狂!“黑獭,够了,”匆匆而至的李虎入目所及就是宇文泰这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压下心底不该有的怜悯,他也是努力摆出一副严厉神色,“此乃太原王府,你要自重!”
“阿佐,你我当初,莫非真选错了方向?”
宇文泰陡然声音幽幽,刚刚的肃杀之色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李虎心头更是一紧,随即心头也是一阵心伤。有些时候,说出来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乱世虽无奈,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若现在将阿泰的境遇换到他李虎头上,怕也是,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唇角微动,李虎正欲开口,却还是未等话说出口已被人拉扯至一边,瞧着仿佛是从天而降的贺拔岳,李虎的眼中难掩错愕,“三兄?”
“你二人既敬我为兄,有些话为兄不得不说,”贺拔岳脸色沉沉,瞧着眼前已是哀伤至极的宇文泰,脸色更加难看,“怎么,真想陪葬不成?”
“贺拔岳!”
宇文泰一声怒吼,显然是怒极攻心。贺拔岳却仿佛丝毫都未听闻,脸色依旧平静,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周遭,他的脸色更加冰冷,“都说隔墙有耳,宇文泰,你确定要在连堵墙都没有的地方说话?”
“···回府。”
宇文泰冷冷一声,随即也是转身离去。李虎的眼中有诧异,贺拔岳却是匆匆跟上。有些话,既然必须得说,找个安静的地儿,也好。··············秀荣,宇文府邸,书房内,静坐的三人彼此皆是沉默,贺拔岳的目光扫过面前脸色皆是不好的二人,也是率先打破沉默,“宇文氏父子个个皆顶天立地,战死沙场为最妙结局,既是得偿所愿,何来不甘之说?倒是你,宇文黑獭,你可想过,若今次你因着兄长之死反了秀容,于你宇文黑獭,宇文一族乃至整个武川,会有何灭顶之灾?放眼天下,尔朱氏威名,又有何人可比拟?你若反秀容,自寻死路是其一,所有人灭顶之灾是其二,你宇文泰英明一时,若真成了千古罪人,岂不可惜!”
贺拔岳字字句句皆是戳人心,却是字字句句皆是冰冷无比的事实。他宇文泰若反秀荣,除却是被那尔朱一族视为仇敌,拉整个武川下水,其他的,于武川,再无丝毫好处。与秀荣和尔朱一族为敌,武川,会自动被划归为禁地。自始至终,都得不到世人的丝毫怜悯。如今,连街头小老百姓都知道,唯有太原王府,才是如今大魏最大的依仗,洛阳朝廷早已成了空架子,与秀荣为敌,当是与天下人为敌!这笔买卖,无论如何看,都是他宇文泰,必输!眼眸里多了几分晦涩难明,宇文泰的眼眸里更添几分纷扰。看在贺拔岳眼中,却是平白添了几分欣慰。宇文泰,你总算没让我贺拔岳失望。如今的宇文一族,需要的是一个审时度势,精明干练的组长。你宇文泰若是都拎不清,宇文一族,那才是真正的没救了!贺拔岳的表情变化,自然逃不出宇文泰的脸。心中略一思忖,他便毫不费力便明白贺拔岳究竟为何会如此。如愿,你当真是用心良苦,可这次,我宇文泰,并不想感激你这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