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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有一瞬间,虞柠觉得她还是真的看不见比较好。
……她快演不下去了。 震惊、动容、懊恼、后悔、愧疚……虞柠头一回见到“人类”的脸上可以在短时间内闪过如此丰富的表情,偏偏她还得维持住目无焦距的失明模样不去看对方,不然那满怀善意的圣洁微笑分分钟就绷不住了。 然而,尽管她尽可能地没有暴露出任何端倪,裂口女还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但如果是这样,”裂口女有些怀疑地问,“为什么你既没有拿导盲杖也没有导盲犬呢?”——糟了。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虞柠闻言立刻更忧伤更懊悔了,“我以为……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也想努力做出一些改变,但是果然不行……还有杰克,杰克他……呜呜呜……” 她捂住脸,小声啜泣起来。 裂口女:“………………” 让你怀疑,怀疑个头啊怀疑!她就不应该问啊啊啊啊啊! “节、节哀。”
她结结巴巴道。
“没事。”虞柠宽容地摇摇头,“您不用放在心上。”
反正他只是被老师留堂而已啦。 “如果您没有其他事的话,”她挤出几滴眼泪,让泪花楚楚可怜地挂在自己的眼睫上——这也不难,她只要想起空空如也的钱包就能嗷的一声哭出来,“我就先走了。”
言罢,她故意有点歪地向裂口女旁边的位置鞠了一躬,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旁边走去,一边走还不忘一边十分做作地给自己打气,“加油,鹿小——虞柠,你可以做到的!”
“慢着!”
裂口女忽然叫道。
虞柠的背影一僵。 她是不是用力过猛反而露出破绽了? “你要去哪边?”裂口女问。
“大概是这边吧,”虞柠瞪着空洞的双眼,指指自己原本前进的方向,“学校出门向右走,难、难道我走错了吗?”“没有。”
裂口女快步赶过来,“前面有马路,我扶你吧。”
……啊? 啊??? “不——不用了吧,”虞柠赶紧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给您添麻烦,您应该还有自己要做的事?过马路的话,我只要按红绿灯底下的按钮就可以让经过的车停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裂口女却不由分说道,“举手之劳,鬼——人人有责!”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你特么怎么就……这么正能量呢! 虞柠已经麻木了。 她觉得这一刻一定是自己此生的演技巅峰时刻。 她不仅要无视掉裂口女低于常人的体温,还得像一个真正的盲人少女一样满面感激地扶住对方伸过来的胳膊。但不得不说,裂口女为了弥补自己问出口的话实在是有些无微不至地细心了,虞柠也是尽职尽责地扮演出了信任又亦步亦趋的感觉,恐怕不论谁看到这人鬼和谐共处的一幕,都会落下热泪吧。 虞柠感觉这平时走起来还不到半分钟的马路简直比万里长城还要漫长。 终于——当她终于看到对面的路缘石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等到裂口女提醒她小心台阶后,她也连忙恍然大悟地感谢对方说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再多送就实在不好意思了。 “对了,姐姐,我感觉您好像很冷,”虞柠贴心地嘱咐道,“要注意保暖呀。”
裂口女再次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样就行了吗?”
她不放心地确认,“真的没关系了?”
“没关系了没关系了。”
虞柠哪还敢让她继续,“我打个电话让家人来接我就行。”
女人这才像卸下了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走出十几米外还不放心地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少女一副打完电话后刚放下手机的模样时才安心,转身匆匆离去了。 达成成就:被裂口女扶着过马路。 一直到那个身穿风衣的背影消失在街头,虞柠还有些风中凌乱。 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人生经历。 堪比体验到伽椰子洗手作羹汤了。 溜了溜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她扭头钻进最近的那条小巷,原身的记忆里早就把学校附近的地形摸透了,这会儿三两下地拐啊拐,总算绕到了原定目的地所在的街道。 时间还很早,路上见不到什么人,虞柠直奔那家约好的房屋中介店面。店铺的外侧玻璃上零零散散地贴着可供出租的房屋照片,戴着小圆墨镜的老板正闷头拿着个掌机不亦乐乎,连她站在柜台前都没有发觉半分。 “陈老板,”虞柠好奇地想探头,“干嘛呢?”
“没什么没什么。”
陈瑞泽就像每个被现充撞破了二次元爱好的阿宅那样慌慌张张地把游戏机一收,“……咳,约的是今天啊。”
虞柠:“……那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时候?”
还有这么看她干嘛!虽然她现在被迫看着很现充的样子,但好歹是个前阿宅好不好! 学校里的大家都在忙着学习,她也很好奇现在在流行什么游戏啊! “说起来,”陈瑞泽推推墨镜,蹩脚地转移了话题,“我这边又新到了个房源,还挺符合你要求的,要看看吗?”
虞柠正想再多说两句,结果注意力还真被他给转移到了推出来的那份档案所贴着的照片上。 老实说,条件看着相当不错,光线充足明亮,窗户的位置看着通风也不错,家具电器一应俱全,装修也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精装级别。 不过在这之前—— “月租多少?”
她警惕地问。
看着就不便宜的样子。 陈老板竖起了四根手指头,“四千五。”虞柠:“?”
黑死了。 “要不起。”
她说,“下一个。”
用她穿书前的话来讲,又不是诺亚城那种一线,撑死是个三线小城市。 如今人力费高是高,但她这种兼职一个月拼死拼活打工算上翻倍的加班费满打满算才四千,虽然吃饭问题可以在便利店解决,可还要考虑水电费等等——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要真租这栋房子,她得倒喝西北风去。 之前她倒是付得起,然而不及格也就意味着丧失了足额领取当月校内补助金的资格,只能领一半了,不过可以寄希望于下次考试把这个资格拿回来,呃……大概。 “小姑奶奶,三室两厅,有这价就不错了。”
切回中介模式的陈瑞泽苦口婆心,“你那家都已经是之前的价格了,今年房价涨了,除非不是你指定的那片小区。”
虞柠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也只得默默摇头。 她能怎么办呢,她也很无奈啊——谁让亲妈是出不了住宅区的地缚灵呢?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书外买不起房,书内还是买不起房? “还是之前那家得了,”她道,“你钥匙带着的吧?”
“得嘞。”
陈瑞泽拉开抽屉,取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瞧不起谁呢。”
虞柠在他身后撇了撇嘴。 原身也算这家中介的回头客了,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搁他这租的。这人的抠门程度跟她半斤八两,为了省下员工工资干脆自己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吃住在店里,偶尔才回家一趟。 就算如此,这位马大哈也没少干钥匙落在家里把自己锁店门外的事。别说房源了,店门钥匙都能丢三落四,可别怪她瞧不起。 房屋中介事务所就在学校和她家的半道上,虞柠跟着对方往那边走,准备待会儿干脆直接顺路回家。 价位差距在那里,陈瑞泽带她来看的这栋房子自然比不上前头照片里那个,胜在面积足够,桌椅板凳什么的年代久是久了些,瞧上去质量都还不错。唯一奇怪的就是刚进门时,她听到了隐约的、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就像是有谁在静静地扫地一样。 应该是风吹树叶吧。 房屋整体上是现代日式装潢,总体而言,性价比是相当不错的,甚至三千块钱会让她怀疑房东亏了的水平—— 但这个想法在她走到卧室门口的那一刻就被打破了。 “你再说一遍,”虞柠面无表情地问,“这房子租金多少?”
“三千啊。”
陈瑞泽不明所以道。
虞柠:“再见。”她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她干嘛要花三千块钱租个自带原住户的房子? 卧室之内,吊死在天花板房梁上的女尸正在跟着绳子随风摇晃,她大半个身体都倾斜着,身上和服垂下来的衣摆和腰带一下下地摩擦在木制的地板上,蹭出了扫地似的沙沙声。 “不要走——”陈瑞泽撕心裂肺地抓住她胳膊,“实不相瞒这房子是我之前投资买的,我也不知道这房子为什么租不出去也卖不出去,每个住进来的人都跟我说会听到奇怪的声音,没过多久就跑路了,它要砸在手里了啊——” 原因就在你背后啊! “去找巴别塔啊!”
“我找过但是因为只有声音没出事优先级太靠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处理!”
“那也和我没关系!”
虞柠突然反应过来,“……等一下,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陈瑞泽已经滑坐在了地上,有些慌张地推了推自己同样快滑到鼻梁上的墨镜,“哪哪哪——哪能呢。”
虞柠再次转身,“哦,那我不管了。”
她现在只想打市长热线建议对方给这座城市改名——还叫什么四叶草城啊,叫筛子城算了! “别别别——我本来是打算等会儿出去再说的!”
陈瑞泽连忙道,“我想让你看看这房子是不是真有问题来着!”
他沉住气整理了一下措辞,大概将自己这边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虞柠瞄向不远处还在荡秋千的女尸,心说得亏他看不见,不然还不当场吓死不可。 起因在于昨晚去姐姐家吃晚饭,他在餐桌上提起手里有一套怎么都租不出去的房子,结果外甥听说他求助于巴别塔就有些表情微妙,支支吾吾地劝他还是再考虑考虑。他直觉不太对劲,再三追问下才知道让他们小组中途折返的事故比表面上更复杂——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外甥就不肯再说了,只知道是姓虞名柠的同学起了不小的作用。 彼时陈瑞泽一拍脑袋想起自己的租户好像也叫这名字,想让外甥看看能不能借着同学情打个预防针让人家帮个忙。 以及,他外甥叫薛尉。 “他说还是当面讲有诚意一点,这两天去学校问问你。”
陈瑞泽讪讪道,“结果你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好像手误把备忘录的预约时间从今天点成后天了。”
虞柠:“……” 你人设是真的不崩。 怪不得今天薛尉有意无意会往这边看一眼,但到最后也没上来搭句话,怕不是因为杰克老是跟在旁边吧? “你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她问。
“我这不是想着……来都来了,”陈瑞泽对着手指,悻悻地收起了侥幸心理,“先走着看看,要是嘛事没有就皆大欢喜。”虞柠:“呵。”
其实这房子的条件没有那么差劲,她瞥瞥还在荡秋千的尸体,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有同伙在,但直到现在也没有音乐响起,之前的住客又都全须全尾地逃掉了,至少现在的危险性应该不高。 “所以,”陈瑞泽小心翼翼地问,“这里是真的有问题?”
“有啊。”
虞柠说,见陈瑞泽整个人都迅速灰暗下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有办法解决。”
大不了把她家的叫来群殴一顿!有爹有娘的感觉就是这么任性! 陈瑞泽:“!!!”
人生当真是大起大落。 虞柠清清嗓子,示意地搓了搓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 其实要说的话,陈老板人也不算坏,第一时间跟她推荐的是那栋没问题的好房子——虽然是贵了点——但这跟她现在要砍价有什么关系呢? 来点实惠的。 “两千,”陈瑞泽当即会意,“长租的话还可以每年多免两个月。”
虞柠:“唉,我就是个学生。”
虞柠:“唉,租不起。”
“一千!第一年房租全免!求你了!”
“行吧,”她总算松了口,“我回去考虑考虑。”
其实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丢丢的期待,比如有朝一日从父母口中得知自己是隐藏的富二代,这样别说精打细算打工租房了,直接买房都不在话下。 “钱——?”
女鬼听到她回家后迫不及待提出的问题,坦诚地点了点头,“是的——咱们家有,爸爸——妈妈以前工作、比较特殊,那个绷带小子弄死那谁以后实力不错——可以实体化了,我就让他去做了。”
“真的吗!”
虞柠眼睛闪闪发亮,“说来惭愧,妈妈,其实我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手握一堆房产证,每天要做的事只有收收租,其余时间混吃等死。”
女人却显得有点为难了。 “房子——也有,”她说,“但是,和人类不互通——没有什么意义。”
虞柠:“……呜呜呜。”
“柠——柠,你可以——先——死,”妈妈好心建议道,“这样——就可以、躺平收租了。”
虞柠默默翻了个身,把对话框里正准备跟老板发的辞职两个字删了。 算了,当她没问过。 打工还是要打的,不打是不行的——当天更晚一点的时候,就差当真脱层皮的杰克游魂似的飘回家,他第一次对人类的语言输出能力有了鲜明的认知。 不过对于虞柠来讲的重点,是本就不宽裕的空间更加拥挤了,于是,第二天下午,她准时准点地站在了便利店柜台后面,久违地开始重新操刀自己的兼职。 “总算回来了,”老板一如既往地叼着他没点燃的烟,他也对发生了什么有所耳闻,上下打量她两眼,“咋样,应该还行吧?”
“好着呢。”
虞柠笑道,“还白赚两天休息时间。”
“唉,那就好,”老板唉声叹气,“我这几天两班倒可够呛——还好招着临时工了。”
他向着那边点点头,“辻井公一,在报社进修的实习生,来体验一下生活。”
“这位,”老板又回头示意下虞柠,“小虞,兼职的彼岸学园学生,你学妹。”
说了其实也是白说,这代人就没几个不是校友的。 正在帮忙理货的男生抬头,他似乎也就大她两三岁,长相足以称得上英俊,笑起来更显温和,“请多指教了。”
“行,店里就交给你们,我先回去睡了。”
老板伸个懒腰,“记得锁门。”
“请多关照,”虞柠也朝辻井公一笑笑,“前面这边就交给我吧,库房那里就需要你登记处理一下了。”
“放心好了。”
辻井公一爽快地应道,转身往仓库走去。虞柠心说这位给人感觉真是人如其表的靠谱,她自己看了看收银台,清点了一下账目后就打算趁着还没有客人来的时候稍微摸个鱼。 门口的风铃随着吹进来的风微微晃响了。 ……摸鱼失败。 “欢迎光临——” 她随口招呼道,刚从柜台后直起身,视线正巧对上那位走进店门的、身着风衣的口罩女子。 裂口女:“……” 虞柠:“……” 诶、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