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补了多久，直补到腰酸背痛，蹲得双腿发麻，风然然坚持不住，起身伸了个懒腰，稍作休息。小高清霁没有起身，自顾自认认真真地翻找碎片。风然然坐在他旁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他大概也已经累了，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原本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因为不断翻找疲累，微微染上几分红晕，倒是给他添了几分生气。他有一股子认真到执拗的劲头，不帮忙时动都不会动一下，决定帮忙了，就闷着头做事，完全不理会旁人在做什么。即使风然然盯着他看，他也没分给她一点眼神，兀自仔仔细细地翻找修补着。看着这样的模样与平时天差地别的高清霁，风然然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便问道：“喂，你累不累？”

小高清霁摇了摇头算作回应。风然然朝他招手，“来休息一下呀！”

他又是摇了摇头，从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风然然抬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袖，他手臂被拉得动弹不得，只好停下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小人儿眉心微蹙，眼中似有几分困惑，盯着她看了半晌，开口问道：“你不是来帮我修补神识的吗？”

“是啊。”

风然然一脸理所当然，“可也不能一直干个没完，做人要劳逸结合嘛！”

“你可以劳逸结合。”

小人儿一脸认真，“我在你休息的时候继续修补，不是可以节省下许多时间吗？”

“不可以。”

风然然一本正经道，“我休息的时候必须有人陪才行。”

“这里没有别人。”

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回小人儿身上，“只有你能陪我。”

小人儿默了默，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他点点头，起身走到风然然身侧，盘腿坐了下来。风然然起身活动了一下，又问那坐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的小人儿，“你的背不酸吗？”

小人儿矜持道：“略有一点。”

风然然道：“那你何不起来拉伸一下筋骨？”

她说着，还伸了几下做示范，“看，就像我这样。”

小人儿皱起眉头，认真道：“姿态不雅。”

风然然才不管他，抬手朝拎住他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姿态再雅观也没人会看的！”

小人儿垂眸想了想，似乎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便试探性地学着她的动作拉伸了几下，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保持“雅观”，动作束手束脚。风然然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意识到，他的身量似乎长大了些，五官似乎也长开了些，漂亮清澈的桃花眼更加像她所熟悉的那一双了。小人儿被她盯得不自在，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风然然作弄人的心思又涌了出来，便笑嘻嘻地答道：“你生得这么好看，怎么还不许人看！”

小人儿面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像这样会害羞的高清霁，可是难得一见。风然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耳朵尖都泛了红，匆匆丢下一句“我休息够了，继续修补去了”，便又跑回碎片堆里，认认真真地挑拣起碎片。风然然看着他明显长大了的身形，又抬头看看已经补上了一些的神识，大概明白了原因。看来每多修补一部分，小人儿便会长大一些，一直到全部修补完，他的身量大概也会恢复成平日里熟悉的模样。风然然看着小人儿还有些肥嫩的小脸蛋，想到再过一会就看不到了，不免觉得有些惋惜，便蹲下来，双手掐住他两边脸颊，用力揉捏了一番，过了一把手瘾。待她松开手，小人儿双颊通红，面色茫然中混着几丝惊诧，喃喃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脸色太苍白了，看着病殃殃的。”

风然然拍了拍自己的手，信口道：“我身上没带胭脂，只好用手来帮你点缀一下面色。”

小人儿眼中有明显的怀疑神色。风然然细细端详他一番，满意道：“现在比先前好看多了。”

他噎了一下，大概是懒得理她，兀自垂下头继续翻找碎片。风然然休息够了，便也修补起来。她一边修补，一边时不时看小高清霁一眼。果然，随着神识逐渐被修补好，他的身形也在一点点长大，不消片刻，已经长到十三四岁的身量，一张白净的脸蛋也初具清俊少年的雏形了。他先前那身以上好布料裁成的衣裳，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扶摇派的弟子服，袖口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飘动着。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抓起碎片打量一眼看个大概形状便放下来的风然然不同，那漂亮的手指每抓起一块碎片，都会郑重其事地将碎片抬起，对着缺口处比照半晌。每一片都是如此，没有半分懈怠。他做一件事情，还真是认真得让人自惭形秽。她在高清霁神识之中已经待了许久，破损的神识已经补好了一大半，地上的碎片也从一大堆变成了一小撮。为了尽快修补好，风然然不再观察高清霁，也专心致志地翻找起碎片来。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块神识碎片，而高清霁，也从最初模样软糯的小人儿，长成了风然然最为熟悉的模样。只是，熟悉的只有脸，他的性子，与方才八九岁大时一样，一板一眼，认真到有些执拗。风然然将最后一块神识碎片抓起，起身打算放到最后一个缺口上。刚把碎片递到缺口跟前，还没等放上去，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此时的高清霁已经比她高上许多，风然然疑惑地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他睫羽轻颤，漂亮而空洞的桃花眼中有一丝难言的情绪闪过，仅仅一瞬，那丝情绪便消散不见，乌黑的瞳仁重新变成了一潭死水。风然然也不催促，就站在原地，耐心地等他开口。半晌后，他终于忍不住，张开薄唇，问道：“修补好这里，你就要走了，对吗？”

“是啊。”

风然然笑起来，踮起脚尖用空闲的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发丝，手感果然与她想象得一样冰凉顺滑。她摸着他的发丝，哄孩子似的安慰道：“不必担心，等你好起来，张开眼睛，就能再见到我了。”

高清霁站在原地，任由她摸了一阵，终于松开手，点头道：“好。”

最后一块神识碎片归位的一瞬间，整个神识之内倏地散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芒，收回神识的前一瞬，风然然隐约听见耳畔传来高清霁的声音：“醒来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