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汝并不想告裴彦钧的黑状,她其实也不在乎那人跟谁藕断丝连。然而老太妃是什么眼神,又知道自己孙子的那些事,见她迟疑着没回,心下了然。“文叶,你亲自去景和院,给世子爷送些东西!”
太妃的笑意敛下了,“若是身子骨可以,顺便让他陪着媳妇逛逛王府,认认路,省得他自己也忘了路怎么走,专往不该钻的地方钻!”
裴彦钧和楚兰襟的事情,满王府都知道。老太妃再怎么闭门礼佛也不是聋子。若没有冲喜这件事,他们表兄妹若成了,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兰襟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他们自幼相识,以后互相照顾也是好事。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阿钧提起要娶楚兰襟这件事!老太妃心明眼亮。哼,兰襟是个精明人,既贪恋着表哥的宠爱怜惜,又顾忌着表哥的身体,不愿早早守寡,故而总是生出各种托辞,拖到了现在。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她既然这样担心,那便算了,宁王府的世子妃又不是只能姓楚!但现在生米煮成熟饭,阿钧已然娶妻了,反而还和楚兰襟纠缠不清,没名没分的,这算什么事?就算他放不下旧人,想让兰襟做侧妃,那也没有这么快的,怎么对得起玉汝这孩子!“不用,祖母。”
温玉汝连忙拦住。老天爷,这要去了,裴彦钧铁定觉得是她跟着祖母诉委屈!“你这孩子,未免太柔善了。”
呃,那也不是,她是真心无所谓。“我知道祖母心疼玉汝,只是我和世子毕竟认识不久,感情是处来的,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
温玉汝硬着头皮给太妃画饼,还不忘给裴彦钧分辩一二。“世子和表姑娘的事,我也听闻了一些,但我相信世子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自有打算,他心软念旧情,这也是他的好处。何况总不能因着我,教他们十几年兄妹情谊顷刻一刀两断,面都不准见了吧,反倒让世子心里埋怨。”
太妃边听边颔首。这才是正妃的胸襟,比起楚家女,不是强了一点半点。“到底苦了你了。文叶,吩咐医堂,好生照顾世子的身体,回门那天,定要保证他能正常走动。哼,正期那天不亲自迎亲,让兄弟代迎,已经失了礼数了,回门决不能怠慢,必须陪世子妃一丝去!”
真是我的亲祖母!温玉汝在心里美得差点没把太妃抱住。她正为难怎么跟裴彦钧提这个要求呢,这不就名正言顺了吗?“多谢祖母。”
温玉汝忙着孝敬老人,听花阁里的裴彦钧,却被喜梅拦在门外。“世子爷刚刚新婚,不用陪着娘娘吗?”
喜梅红着眼眶,“我们小姐福薄,可不敢见您,让人知道了怎么说呢?”
裴彦钧容色淡淡:“你是在跟我说话?”
喜梅心下一凛,收敛起悲色,连忙跪了下来,瑟缩道:“奴、奴婢不敢,只是小姐她才想不开,身体实在虚弱,奴婢怕见了您,又添伤身……”“滚。”
轻轻一个字,喜梅再不敢多嘴,连忙乖乖把门打开。纤巧灵秀的屋舍,廊柱玲珑,雕花精雅,淡青色的纱幔披垂而下,如同茫茫的水雾。一抹清瘦的身影斜倚在床边,仿佛和水雾化为一体,随时都能飘散。听到脚步声,楚兰襟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表哥……”她顿了顿,换了称谓,“世子那夜不来,今天怎么来了?”
裴彦钧坐在她身边,捏起她的下巴一抬。雪白的脖颈上出现一圈青紫的痕迹。“疼吗?”
他的声音冷冷的,却触到了楚兰襟委屈伤心之处,只是两个字,泪水便如未串起的珠帘,簌簌而下。“我好疼,表哥。”
她搂住裴彦钧的腰,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来?是不是为了新人?我都听说了,那晚你都要和她圆房了,你明明答应我不会碰其他人——”“后悔吗?”
裴彦钧打断了她的哭诉。“表哥……”“十七岁的时候,我便把母亲的镯子送给你,你没收,说自己年纪小。”
裴彦钧摸着那道勒痕,“十八岁的时候,舅舅想把你嫁去谢氏,你躲在我身后不肯出去,可我再问一次,你说大师替你算卦,命里不可早婚。”
楚兰襟怔住:“我、我……”“去年父王回京,要给我说亲,你哭了一晚上,我便百般推辞,今年祖母找到了温氏女,我不愿意,拉着你去和祖母说清楚,你却说,”裴彦钧轻笑,“‘万一是真的呢?表哥,身体要紧。’兰襟,怎么我真娶了,你反倒去做傻事?”
他拍了拍她的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难看的脸色:“你怕我死,却不怕自己死,兰襟,你当真对我是情深义重。”
“我知道你怪我,难道我就不后悔了吗?”
楚兰襟痛哭流涕,“那一晚我整夜没闭眼,一个人靠在门前,看着满府的红绸,不停地想你在做什么。”
每一分假想,都是凌迟的酷刑。“没想到,你当真恨我入骨,宁肯我死了也不来见我一眼。”
楚兰襟缓缓摇头。“那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裴彦钧只是轻描淡写地打量她的眼泪。“我不恨你,当时只是吃醉了酒,睡下没听到。”
“你不用这样。”
楚兰襟抽噎道,“喜梅也见过了,新人……世子妃娘娘果然是佳人如玉,你如今身体也好了,我也算了却心愿。”
“只是听喜梅说,世子妃的脾气,有些大……”她犹犹豫豫,“表哥,你身体不好,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动怒,她既然是你的正妃,又是冲喜的贵人,凡事还是担待些。只要她真得能让你好,我……我以后甘愿做小伏低。”
“我答应过母亲,会好好照顾你。”
裴彦钧叹了口气,“你不必自轻自贱。”
“是我咎由自取,只要你待我心意如初,我便都不怕了。”
楚兰襟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帕子,缓缓塞进他的掌心。“你走吧,我怕你待久了,她会委屈,若是祖母知道了就更不好了。”
窗外树影婆娑,落入屋内一片斑驳,二人的身影远远望去,亲密无间。裴彦钧捏着那个帕子站起来,走之前意味不明地又打量了一眼她的脖子。自缢产生的勒痕,是斜向上的,而这一道,却是平的。“……表哥?”
“没什么,我走了。”
他将手帕随意一塞,施施然离开了听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