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娘娘,只是年老后性子和善,但从来不缺乏手段,很快便揪出了动手的人。扯出萝卜带出泥,几日之间就有十几个行踪可疑的丫鬟婆子被陆续发卖。审讯下人的宣理堂里,日日夜夜惨叫不断。行刑的人,正是宁王留给太妃的那队出身北疆的仆卫。一时间王府上下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生怕牵扯进去。此事实在严峻,当天每个院的小辈便连忙赶来看望太妃。大公子裴戎的正室林书意更是满脸愧意:“祖母院内竟让奸人有了可趁之机,书意却毫无察觉,是我无能之过。”
她身为长孙媳,比温玉汝这个妯娌早入门那么多年,却还不如她一个才十七岁的新妇灵醒,心情难免复杂。“怎么能怪你,你每天照顾忱哥儿已经那么忙了,那些人又做得这样隐蔽,没有发觉也不为过。”
太妃对这个知书达礼,性格温柔的长孙媳,印象还是不错的,见她这样愧疚,反而出言安慰,将她和温玉汝两人都夸了一顿。待小辈们都离去之后,宁王妃脱去了发簪,只着素衣,亲自来了静心堂,在太妃面前跪了下来。得知此事后的她,差点没当场撅过去!王府后院的大小事宜这些年一直由她打理,结果太妃在她眼皮底下被人下了毒,要是让王爷知道那还得了?且不说治不治她御下不严的罪过了,若怀疑起那人是她教唆的,她连性命都保不住!毕竟,以太妃的身份,满王府谁不敬着捧着,指望老祖宗给自己颜面,还花心思去害她?最有动机的反而是她这个王妃,因为婆母压着自己又偏爱裴彦钧而生出不满。都是那个温玉汝,好巧不巧地把事情捅出来!过门才几天,这蹄子就兴起这么多风浪!若不是她,那幕后黑手慢慢得逞了,老虔婆一命呜呼,她岂不是就能坐享渔翁之利,还不用趟这滩浑水?“此事是儿媳有失,还请母妃降责。”
宁王妃心里再恨,也只能放下身段,低眉顺眼地认错,主动认一个审查不严,再洗清自己的嫌疑。太妃听着她一边啜泣一边赌咒发誓,也没有什么表情。小楚氏面上大度温善,一派世家女的气度,实则性情睚眦,无容人之量,这些年没少弄权兴事。但平心而论,她到底给王爷生了一对儿女,打理王府多年也没出大错。自己又年纪大了,不愿多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有一天,竟让毒物下到自己身上了!“王妃管家辛苦,只是你一个人到底精力有限,忙中出漏,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太妃一锤定音,“以后就让书意和玉汝两个孙媳儿给王妃分分忧吧。”
王妃闻言脸色一变,到底还是忍下了,没有反驳。老虔婆竟然借此事分她的权!偏偏这次确实是她的大纰漏,不得不让步答应。“此事多亏有你。”
景和院内,裴彦钧真心实意道。若不是她谙于此道,又分外细心,哪里能这么快发现博山炉里的毒香。他不敢相信,如果没有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祖母又会受多少苦。明萱院的下人送来了对牌和人事账簿,温玉汝正翻看着,听着他一番诚恳的谢言,手里动作也没停。“不必言谢,太妃娘娘待我好,我也是把她当作自己亲祖母孝敬。”
温玉汝斜了他一眼,特意加了一句,“可不是为了殿下。”
她那一眼轻飘飘的,看得裴彦钧气又气不来,反而像被猫爪子划拉了一下,凑近道:“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我爱听的吗?”
“对不住,玉汝不会温柔小意,只会跟殿下拌嘴,您要想听爱听的软话,得去听花阁。”
温玉汝拿着账本一侧身。这人不是一向偏信偏帮他的好表妹吗?死活不信楚兰襟对她的针对,要听好话就别找她。“我想过了,你之前说的很对,如今我已成婚,很不该再和兰襟纠缠,有损她的闺誉。也和她说明了,我与她的事不该归咎在你身上。”
咦?世子上次丢下一句“你放心”就摔门而去,她还以为他是甩句气话呢,没想到真去和楚兰襟说清楚了?温玉汝笑弯了眼睛,语气也软了:“殿下果然一言九鼎。”
很好很好,只要你稳住她别来烦我,我能得多少清静!裴彦钧将桌上剩下的账册翻捡了一下,蹙眉:“王妃把下面庄子的也送过来了?是想累死你?”
“她现下不得不把管家权放给我和大嫂,心里正堵呢,自然要想办法继续折腾我。”
温玉汝也心烦,“我说怎么这么多,这得看到猴年马月?”
“这件事全是你的功劳,祖母却让大嫂也分一杯羹,你心里不会计较?”
温玉汝:“我又不傻,大嫂过门几年,我才过门几天?祖母若真让我一个人分权,不是把我架起来烤?何况我什么都不会,有大嫂分担,高兴还来不及。”
前世今生,温玉汝都从没理过家,更不必说王府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人手了。光是几千人月钱月例的核算,大大小小的分类,和年节的添减,就看得她眼花缭乱,如坠云雾。还是医书好懂!她倒是眼明心亮,裴彦钧放下心来。他道:“不用都看,这里面有诀窍的,你把这几本看了。这一部分发放给青芜红药她们,剩下这些只用看每一类最后这一序章的记录,看能否和年账对上……”他将几叠账本分开,翻到页头跟她简单介绍了每本的不同,说得条理分明。温玉汝一边听一边诧异:“原来殿下会管账?”
她还以为他只会抽人。裴彦钧将最厚的一本往她手上一放。“本世子会的东西多着呢,不只会抽人。”
“……”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温玉汝的手被迫一沉,乖巧地眨了眨眼睛:“殿下教我?”
她可不想去请教不怀好意的王妃。这种时候语气就软了!裴彦钧掀起衣袍下摆坐了下来。“凭什么?”
“殿下刚刚还说要谢妾身,原来只是嘴上说说。”
温玉汝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裴彦钧:……一双手放到了双肩上,殷勤地捏了两下:“殿下教我?”
“……好。”
月色溶溶,青芜见书房的灯竟然还点着,将夜宵端了进来,又禀告道:“殿下,娘娘,大夫人派人送来了给院里做好的夏衣,是给后日去敬国公府的寿宴准备的。”
裴彦钧正一边喝药,一边看温玉汝理账,闻言就让她把衣服送进来。林书意备的料子是江南上好的延光锦,颜色十分鲜亮,款式也时兴。温玉汝闪进了屏风内,换起新衣。利落换好的裴彦钧伸出双臂,让青芜忙活着那条分外复杂的腰带,把云扣相互套嵌好,目光落在了屏风上。白纱彩绣映出道袅娜的影子,一把纤纤楚腰若隐若现,新衣着身时,柔韧的肩臂拉伸出流丽的线条,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更惹人暇思。“……”裴彦钧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明天还是再用份清心散吧,天气热了就容易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