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彦钧的认知里,这个无忧子是一个江湖上名声久远的道医。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白狐面具,腰间挂着一根木笛子,总是孑然一身,翩然而来翩然而去。路上遇到了患有疾病的人,无论有钱没钱,只要他心情好了,就会出手诊治。而且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手到病除。只是却从来没有人说得清楚,他到底长得什么样,是哪里人,多大年纪,只能从这个狐面神医的传说时间里,猜测他大抵岁数过了半百。之前也有许多江湖术士,试图模仿无忧子的装扮,坑蒙拐骗。谁知道这些打着他牌子的骗子,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都像见了鬼似的,自己又站出来承认了罪行,还痛哭流涕地给被骗的患者磕头赔罪。甚至还有几个人,直接自尽了。种种离奇传闻,不一而论。也正是因为无忧子这个难以确定的行踪,和颇为诡异的形式风格,此前十年,宁王府一直没有找到他给裴彦钧治病。直到今年,借着渠宁楚氏的人脉,裴彦钧才隐隐约约追查到此人的踪影。却被对方一句“不治疗大楚皇室之人”给堵了回去。原本裴彦钧已经派人开始查出来跟无忧子有关的一些事情,要揪住他的软肋了,谁知道这个时候,天水堂却把温玉汝抓走了,他也跟着来到了晋州。更没想到,他会在晋州,见到这个神秘古怪的狐面神医道人。程府的待客堂前,知柳捧着自己挂了彩的胳膊,正和程朗说些什么,脸上眉飞色舞,不像受伤,倒像是涨月钱了。一道列松如翠的身影,就立在知柳的身旁。看到自家主子来了,知柳连忙行礼,眉宇间都写着“嘚瑟”二字,见裴彦钧的视线都放在另外一人身上,立马乖觉介绍道:“主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解无忧解大夫,也是被那群忘八抓过来,逼着给北狄蛮子治病的。幸而这位和咱们主子娘娘一样聪明,给聪明的知柳我留下了线索,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而且啊,这位不光医术非凡,还有一手厉害的功夫,那暗器使得啊,那身法敏捷的啊,在我来之前,居然以一对二拖住了那个丙十一和北狄王子一刻钟……”这么厉害,主子啊,要不然您动动嘴,把人也招进来?正好也给主子娘娘分担分担呗,没看你病一场,娘娘每次也会劳累半天。裴彦钧一只耳朵听着知柳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差点说起书来,也不打断,打量起这位连北狄人都念念不忘的传说中的神医。他派人查出来的,关于无忧子的把柄就是,他似乎和北狄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曾经被北狄国主掳去了异国腹地,不得自由。那件事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裴彦钧自然以为无忧子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年轻得看上去不足而立之年,躯体修长而矫健充满了壮年元阳力道之美感。一张脸半点细纹都没有,肌肤白嫩,清丽柔美,若只看五官,只怕会把他错认成个女子。裴彦钧的目光移向了此人腰间一根木笛子。怎么会这样?他真得是无忧子吗?又或者只是同名同姓?还没开始问,没想到对方挑了挑眉,率先反问道:“宁王世子裴彦钧?”
“哎哎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狂的啊?”
知柳叫唤起来,“我们主子是亲王世子,论礼你该行礼叩拜的吧?就是京城里的大官们,也不敢这么和我主子说话啊?”
解无忧无所谓地笑了笑,反问道:“亲王世子,又不是亲王,还没有爵位呢。”
“那那那我主子还是南衙禁军总督,朝廷正二品的大官呢!”
“前朝是尘间事,我是个出家的方外之人,你主子是总督还是皇帝,又关贫道什么事?”
解无忧说得平淡,几句话却听得堂上另外几人冷汗冒了满身。尤其是程朗,立刻指着他的鼻子道:“大胆刁民!竟然口出狂言,对总督大人如此不敬!若不是总督大人运筹帷幄,有先见之明,在小春镇安排好人手,你这个假道士,早就被那些勾结北狄的贼人给害了!”
“程府君说得什么话?”
解无忧懒洋洋道,“其一,是我帮了你们总督的忙,让他不至于继续在这小春镇,继续和天水堂的人耗下去,没有他,我自己也能脱身;其二,我是个真道士,要给你看我的?”
裴彦钧抬了抬手,止住了其他几人的争论,堂前立刻安静了下来。“无忧子?”
“正是贫道。”
解无忧明明站得挺直,却通身一股子自在闲适的气质。裴彦钧做了个手势:“你们都退下吧。”
见世子对这个倨傲的奇怪大夫如此宽宏大量,程朗心里打了一阵鼓,连忙招呼着把人都赶了出去,亲自掩上了门。解无忧并不仓皇,也没什么受宠若惊的荣幸,神清气定,语气略有深意,“世子殿下这几个月对贫道的私事倒是关心得紧,不知道可查出来什么没有。”
此话一出,裴彦钧就知道确实是他本人了,其他人可不会知道他派人暗地里去榆州做的那些事。“无忧子先生和本世子听说的传闻相比,很是不同。”
“世子殿下和贫道听说的传闻也很是不同。”
世人都说宁王府的世子爷是个病秧子草包,文不成武不就,靠着皇帝的宠爱和高贵的出身,在京城里胡作非为。草包可没法子几次三番找到他的行踪,还查出他的底细,草包也不可能在晋州做出这么多动静来。“现在先生可以说说了吗?你和北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裴彦钧目光锐利。“世子真会说笑,自然是仇人关系,您没见到他们把贫道劫过来,逼贫道给他们治病吗?若贫道和他们是一丘之貉,又为什么要给朝廷的人留下线索引路呢?”
裴彦钧摇了摇头,“本世子说的不是今天这件事,而是二十年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