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戎心说不好，只打马虎眼:“儿子没事，母妃不用忙。只是这几日连夜赶路，胳膊有些僵了，活动活动就好。”

庄侧妃闻言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底都是轻愁薄恨。“……”裴戎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母妃不说话盯着自己的模样，连忙乖乖地脱了外裳。“呀！”

林书意惊呼一声，手指犹犹豫豫地触碰了一下，又连忙退避开了。只见男子的左边肩臂之上，全是包裹的纱布，正有血液不停地渗了出来。“你——你不是说这一次没有受伤吗！”

林书意的眼眶红了，“难怪昨儿沐浴的时候，你不肯让我近身，还说什么在军中自己随意惯了。你——”看到娘子哭了，裴戎这才慌张，忙道:“这真是小伤而已，伤口不重，只是看着可怕。都是那群天杀的蛮子，我烧他们粮草的时候，有个漏网之鱼装死假寐，想抓住我的把柄。幸而被我察觉了，把对方刺穿了窟窿……”庄侧妃听着儿子的滔滔不绝，半晌白着脸道:“为什么是你去偷袭敌营，烧北狄人的粮草？”

“母妃？”

裴戎见她脸色极差，有些担心。庄侧妃眼中含泪:“十五年了，阿戎，十五年了！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王爷就一定要把你带去北疆吃苦，母妃否认了认了！”

谁让她自己没有本事，不能给儿子在京城安身立命的保障，只能让他去吃沙子挨刀子，拿性命搏前程呢？从裴戎十一岁开始，她一年到头能见他几面？裴戎每年回京城之后，有几次身上不添上大大小小的伤！裴戎十六岁的时候，世子得了病，全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成了一团，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太妃和王爷给世子求医问药，直找了大半个楚国。可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她的阿戎也受了重伤，在助霍家军对抗西北的那一战中连中数刀，差点失血过多而去。一桩桩，一件件，数不胜数……最后她也认了，毕竟阿戎选择了这条路，就不得不多付出许多。他的军职战功，都是自己一场场靠着真本事挣下来的。“可是你现在都已经是少帅了！为什么……为什么偷袭敌营烧粮草的事情，还是你来做呢？”

望着儿子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庄侧妃心如刀割。行军布阵的事情，她不懂，但是她知道主将该坐镇营内，深入敌营偷袭这种危险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由阿戎这样的继承人来做！裴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母妃，军务之事，自然有它的道理，其中具体内情原由，儿子也不方便跟您细说。这伤也确实不严重，何况父王已经交代了，请王院判来给我看看，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庄侧妃却不是个好被糊弄的人，这个温顺如兰的女人，自有她的执拗之处。“书意，你先带着忱哥儿出去转转，我有话和阿戎说。”

庄侧妃话是对着林书意说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裴戎。反而是裴戎，仿佛受不起母亲这眼神的质问，偏过头去回避了。林书意蕙质兰心，读出了母子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也没有多问，把裴忱抱起来，带着丫鬟小厮们出去了。她这个婆母平日为人很讲道理，很好说话，但事情涉及到她的原则，眼里是揉不得半点沙子的。见没有其他人，庄侧妃冷了脸，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母妃……”裴戎还想靠近，便听到她冷冷道:“你跪下！”

“……”裴戎没敢多言语，立刻屈膝跪了下来。“你给我说实话，你父王他——”庄侧妃闭了闭眼，好容易才艰难地把剩下的话吐了出来，“你父王他是不是到现在，也没有把苍麟符给你！”

裴戎咬了咬牙，没有回答。望着他沉默而为难的表情，庄侧妃的身子晃了晃，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扶着石桌稳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声音哀切:“为什么？为什么！”

阿戎这十五年来经受的考验，还不够多吗？出生入死的遭数还不够多吗？若不是想着宝剑锋从磨砺出，要接管玄甲铁骑，作为少帅，阿戎免不了吃这一遭苦。可若是到现在，王爷都还没把符给阿戎，那他做的这一切算什么？他背井离乡，抛妻弃子地受苦，都是为了什么！“母妃不要忧心多想。”

裴戎连忙扶住了她，“父王不过是想再磨练磨练儿子的心性和见识罢了。何况主将未退，难道他就能把符给儿子吗？万万没有这个道理的。”

“你别哄我，我不是傻子。”

庄侧妃语气冷静，“一山不容二虎，一军确实不能有两个主帅，但是他既然要把玄甲铁骑传给你，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必得积年累月地替你提高声望，还得慢慢地过渡放权。你已经这么大了，母妃问你，你现在手下直掌了几营，这两年的每一次出动，有多少次是你来下令的？”

裴戎:“母妃，军情禁严，儿子不能泄露半分。”

听到他顾左右而言他，庄侧妃笑了一声，把他的手甩开了，揉着自己的肋下，缓缓地踱回了屋子里。裴戎沉默地凝望着母妃沉重的背影，攥紧的手掌上，青筋暴起。母妃话里真正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是他无能。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个庸才，不能让父王放心满意。多少次，父王也有心给他体面，让他出谋划策。可是他面对错综复杂的战况，却总是束手无策，想不到齐全的指派之法。就像这一次北伐之前，父王抽出了袭敌的令牌，他看了又看，到底还是站出来，接了过去。若为先锋突击，他是不怕的，同样的事情熟门熟路，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可要他坐镇主营，调兵遣将，他总是害怕，自己无能无用，不能六角齐全，到时候误了大事。“阿戎，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能放心把苍麟符交给你呢？”

那一日，父王的语气难得这样疲倦。他不敢，苍麟符重如千钧，就算父王肯拿出来，他也接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