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楼贡熹的时候,就觉得在看世间的另一个自己。他们二人太像了,世家名门嫡支嫡长,出身,性格,行事风格,乃至爱好,简直像是一个模子琢出来似的。他们二人完全按照家族的期许长大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别人而生,就像水,为了契合别人的需求,不断地改变自身的形体温度,才能更好地生存。“谢谢你,但是我有自己必须要走的那条路。”
她拒绝了楼贡熹伸出来的手,哪怕知道他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盟友。他是这个世上最懂自己的人,即使没有只言片语,他们也能理解彼此的眼神举止代表的含义,清楚地明白,不同境地下,对方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所以楼贡熹对她的拒绝,一点也没有惊讶,只是笑了笑:“看来,你已经有了想走的那条路了。”
“的确有,只是这条路,其实不太符合我一贯的标准和需求,从普世的角度来看,它甚至是错的。”
“不会害怕吗?”
楼贡熹没有问她会不会后悔,因为明白彼此都是作出决定哪怕输得一塌糊涂也不会后悔的人。“会害怕,所以如果哪一天我怕了,你能给我画一些画,给我些勇气吗?”
“可以。”
一人坦然说了,另一人就坦然应了,没有人忸怩,没有人觉得出格,只因为在他们眼中,对方就只是对方,而不是什么男人和女人。你会因为为了挽留耳边的清风而羞惭吗?不会。他就是她的清风明月,是另一个她自己。可是在裴昼川的眼里,这些都沾染上了暧昧的痕迹,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种龌龊的猜想。她和楼贡熹此生最近的距离,就是隔着那一枝江心楚梅。“你不爱他,但是他在你心里不可替代。”
裴昼川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死死盯着她,“因为他懂你——而我不懂,我只是个让你嫌弃,让你退避的武夫,是不是?”
“不是。”
楚菀汀注视着他红起来的眼圈,在那里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影子。那个坐在她的榻上,明明内心忐忑紧张,还要装腔作势的少年。“曾经你对我说,风暴始终就在那里,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走进去。”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明白,那个风暴早就不在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苦苦留恋,做怨妇状,连最后的脸面也失去呢?裴昼川的嘴唇微微发抖,搂住了她的肩膀:“不是的,阿汀,那个风暴,一直都在的。”
这是他少年时期就久久心动的人啊,那份感情怎么会说不在就不在了呢?只要她愿意,就一直在。“不,王爷,它已经不在了。”
楚菀汀冷静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今日是妾身的生辰,妾身十分高兴,王爷百忙之中还肯分出心力为我操劳。只是您却忘了一件事,妾身不戴海棠。”
今日,裴昼川送给她的礼物,是一盒特意请名家制作的顶好的胭脂,可偏偏里面用了海棠花枝。楚菀汀不能经受海棠的花汁,脸上会生出红斑来,也因此她从小到大都不吃海棠花制成的花糕花茶。这件事连太妃和庄氏都知道,连最后入府向来跋扈的容氏,被太妃提醒后,也注意着不在给王妃请安的时候,沾染上海棠。裴昼川却一点也没想起来,又或者这胭脂,只是他随便吩咐什么下属去置办的吧?当一个人的心里真得有你的时候,无论他懂不懂你,起码是不会忘记,你忌讳弊绝的那些东西是什么的。“……”裴昼川如梦雷击,这才想起来,楚菀汀确实经受不得海棠。这件事还是当年他们刚成亲的时候,自己在府里三令五申,要上下全部铭记于心的事情,连母妃他都特意叮嘱了好几次,当时还惹得母妃笑话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忘记了呢?甚至在北疆得知容鸢喜欢金丝海棠的时候,特意安排人,在王府建起一座甘棠院,中满金丝海棠——当时竟然也没有人提醒自己,王妃不能经受。又或者,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些都说明了王爷与王妃旧情不再,所以不在意了吧。“本王……我……”他不是。裴昼川想要矢口否认,却又说不出口。因为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发现,自己望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那种陌生感已经鲜明得让他不能忽视,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原来他早就不爱她了。所以那一年金丝海棠下,他的心才会被绿裙少女凿开,灌入一泉春水。只是他一直没有细想,或者潜意识不愿意承认,自己居然那么轻易地就背叛了那个,永远留在记忆里的宝贵的“阿汀”。世间的感情,怎么会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呢?这么轻易的就被消磨殆尽了。“妾身不怪王爷,因为我并没有资格。”
楚菀汀的声音低如呓语。感情是需要两个人一起维护的东西,只可惜生性骄傲的她一直不懂。她花费了太多时间心力去为那些自己失去的东西痛苦,而对自己得到的一切视而不见。比如裴昼川为了给自己报仇,是怎么在先帝面前对齐王和废后下圈套的;比如楚氏得罪了新帝后,裴昼川耗费了多少心力,才在新帝面前挽回楚氏的帝宠;比如裴昼川为了买那株江心楚梅,曾经付出过多少。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有拿出来容鸢的半点情意回馈于他,如果那时候的自己,把所有的不愿,不满都实话实说地告诉他,坦诚相待,他们是不是,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只可惜,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