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如蕴的声音,奶妈转身给刘如蕴行了个礼,行礼之时也是毕恭毕敬,半点错都挑不出,起身方道:“刘姑娘说的对,只是这事还需老爷太太张主,奴婢不过是个奶孩子的奶妈,这么大的事情怎敢做主?老爷太太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做,不敢半点行差踏错。”
见这奶妈口口声声只是老爷太太,刘如蕴不由有些恼怒,她对听过有刁奴欺主之事,却总当是那些主人太过软弱,闻蜚娥在她心里,可不是这样的人?柳眉一竖就道:“你既知道这样事情你做不了主,现放着曼娘的爹娘在此,难道也做不了主?”
奶妈面上的神色还是一动也不动,依旧垂手侍立在那里:“刘姑娘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孝为大德,老爷太太心疼大爷大奶奶,这才命奴婢过来照管姑娘,大爷大奶奶自然也是体谅老爷太太的,有大事必先回过了老爷太太,此乃大爷大奶奶孝心之举,姑娘可有什么疑惑?”
这一串老爷太太爷和奶奶,刘如蕴差点气结,奶妈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转瞬消失不见,说出的话依旧恭敬:“刘姑娘自然也是明白道理的,想来也知道奴婢所做,全是为了姑娘着想。”
说完又行一礼,这才退了下去。刘如蕴气得心口疼,珍儿直到那奶妈走后才道:“这妈妈好厉害的一张嘴,只是把杜家老爷太太抬出来,教人打不得骂不得,礼上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刘如蕴喘了半天气才缓了过来,杜家是世代官宦之家,行动做派自然和商户人家不一样,闻姐姐又是武将之女出身,只怕。刘如蕴回到房里许久才静下心来,难怪杜子中虽为长子,却不和杜家老爷太太住在一起,若真住了一起,只怕也是?想起自己在潘家做媳妇时候,潘太太是如何对自己的,还有那些下人,礼上永远都是挑不出刺来的,只是那一口一个规矩,让你做什么都不成,刘如蕴不由轻叹了口气。一双手放到了她的肩头:“妹妹为何叹气?”
刘如蕴抬头见是闻蜚娥,她面上依旧带了浅浅的笑,起身让她坐下才把方才的话细细说出,闻蜚娥听完,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那双天足,出身武将之家,从小除了读书识字,就是射箭练武,四川虽地处偏远,川中女子最爱缠足,无不以一双纤纤莲足而傲,做男装时还不觉得,做了女装打扮时,不由十分刺眼。刘如蕴看到,想起方才曼娘裙下,也是一双小小凤头,见她半日都没有说话,刘如蕴还当自己说中她的疼处,心中懊悔不已,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闻蜚娥摆一摆手:“妹妹,这话我都不敢和别人说,连你姐夫也。”
说着闻蜚娥眼里的神色转为黯淡:“昔日在闺中时,最厌女子不得自专,凡事都要依长辈所言,没料到今日做了人家新妇,方知连教养子女都是不许的。”
刘如蕴那句话憋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姐姐终究是曼娘的生母,真要把辞了那奶妈,自己亲自教养曼娘难道还有旁人能说不成?”
闻蜚娥轻笑:“妹妹你也是做过大户人家媳妇的,难道不知道做人媳妇的难处?原先我也是和妹妹一样的想头,谁知道。”
说着闻蜚娥轻笑:“曼娘奶妈是婆婆亲自挑选的,说她家三代都在婆婆身边,最是至诚老实,肯丢了方三个月大的孩子来奶曼娘,说她照顾孩子既细致,这也是我的福气,等曼娘送到我的身边,我才知道,这是多大的福气,规矩,凡事都不离规矩,这才是杜家的规矩。”
说着闻蜚娥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刘如蕴无语,规矩,自己自小也是听着这两个字长大的,只是爹娘疼爱,陈妈妈虽然碎嘴,也不是世代为仆的人家出来的,少了许多束缚,但嫁到潘家之后,还是觉得规矩多的人喘不过气来。闻蜚娥出身武将之家,规矩甚少,又是当男子养大的,杜家的规矩比起潘家来只会多不会少,也难为她了。闻蜚娥悄的擦了擦眼边出来的泪:“罢了,曼娘在这里,虽说一日只能见她两次,总好过当日各在一方,读书习字,相公此次回去,也和公婆说过,公婆道定要细细的挑了女先生,要那三代都是闺门谨慎之家出来的,持心贞洁的寡妇最好。”
世代官宦之家,声名赫赫,当日潘家不过世代商人之家,刘如蕴已觉得和自家比起来,不自在许多,握紧了闻蜚娥的手:“姐姐,亏的是你,若不然。”
闻蜚娥轻笑:“幸得相公对我极好,不然。”
刘如蕴用袖子掩住口笑了:“当日你们的姻缘是姐姐细挑的,姐姐这双慧眼,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借妹妹一用?”
闻如蕴拍着她的后背:“就你油嘴,你姐夫已经选了几个经济,等到明日你去细瞧瞧,这川中的土产甚多,到时你可以托了几个相熟的商家在这里收了,用船运了下去,省了不少的力。”
刘如蕴点头:“姐姐这话说的在理,跟我来的珍儿,她夫君宋管家原先就在我哥哥身边管账目的,等传他进来细问问就好。”
说着叹气:“可惜姐姐不肯从商,不然以姐姐的才华,不到几年就是川中首富。”
闻蜚娥白她一眼:“你啊,难道不知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刘如蕴忙掩口,闻蜚娥摇头笑笑:“罢了,我也明白许多,相公既肯为我做了这许多事,我自然也要为他做一些事。”
此后几日,闻蜚娥再作冯妇,换了昔日衣服,陪着换了平常衣衫的刘如蕴,两人在成都城里只当做是买东西,暗地里却是打听这什么货物利息大些,来路如何?刘如蕴虽说当日开文聚楼的时候,那些事情都是吴严管着,却终是商家女儿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又肯下意去打听,再兼宋管家原本就是在账房里做事的,不过一个来月,就把大概的生意来路打听清楚了。这才约了几家做经济的,定下该做些什么生意,发下了一千两银子,宋管家和珍儿就被留在了成都,租定了房子,照管着生意,刘如蕴又盘桓几日,这才收拾行装离开成都回去。因宋管家被留下来了,闻蜚娥不放心,又遣了一房家人送刘如蕴回去,回去的路是下水,再加上刘如蕴行囊里面少了许多银子,这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要飞快许多,不过四十余天,刘如蕴就见到了燕子矶。小婉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刘如蕴见了,笑着道:“你何需如此着急,况且你一人也收拾不完的,等到了码头,找人帮你收拾也不迟。”
小婉只是摇头:“奴婢还从没有离开南京过,初出来时,只感雀跃不已,等到过了几日,想起南京竟是思念不止。”
刘如蕴一口茶喷了出来:“小婉,你现时说话也文绉绉的。”
小婉把包袱带子系好,双颊飞红:“久不见娘了,心里好想。”
说完又忙掩口,刘如蕴听了她这话,把杯子放下,自己也是许久都没见娘了,娘不知可好?小婉见刘如蕴不说话,还当自己说错话了,忙道:“奶奶,那些东西不是奶奶要送给吴奶奶的,单独包起来。”
刘如蕴沉默半响方道:“小婉,等下了船,你回家去瞧瞧你娘吧。”
小婉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奶奶,你别赶小婉走。”
刘如蕴不由奇怪:“我让你回家看你娘,没说赶你走。”
接着刘如蕴细一想才道:“你起来罢,你都走了,我身边却是谁伺候了?”
小婉见刘如蕴这话不是说笑的,这才把心放下,拍一拍胸口道:“奶奶,奴婢在家时候,隔壁村有个姐姐也是在大户人家那里做活的,那年被送回来,还说要她的身价银子,急得没法,把她妹妹卖了,才填的那笔债,这姐姐回到家被她爹娘打骂,不过几日就投了井。”
小婉说着,话里还似有些后怕,刘如蕴笑着安慰:“你到我身边也两年多了,难道不知道我并不是那种不积德的人。”
小婉歪着头嘻嘻一笑:“就是呢,奴婢到了奶奶身边,觉得能在奶奶身边服侍,也算是有福气了。”
船到码头,珠儿已经等在那里,刚一靠岸,她就上了船,见了面也不及行礼,就拉着刘如蕴上下细看,刘如蕴不由笑了:“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还能少了块肉不成?”
珠儿细细看过,见刘如蕴一切如常,眉间眼角还多了些坦然自若,这才放心。坐在一边笑道:“姐姐要真少了块肉,我都不知怎么交代,况且又听得陈妈妈被送回松江,姐姐身边乏人服侍,我这心里越发心焦。”
说着眼里好似有泪,她的丫鬟秋儿在旁边帮腔道:“就是呢,舅奶奶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奶奶整日里连饭都吃不香,若不是肚里有了喜,只怕觉都不肯睡。”
肚里有喜?刘如蕴不由侧头去望珠儿,此时已是八月,秋儿换上了夹的,又披了斗篷,还看不出身形变化,珠儿脸上不由红一红,嗔怪的对秋儿道:“就你多嘴,方两个月的身孕。”
刘如蕴顿觉心里一块大石放下,伸手出去握住珠儿的手:“恭喜。”
珠儿脸上除了羞色还有喜色,只是笑着对刘如蕴道:“姐姐也要同喜呢。”
同喜?刘如蕴还没问出喜从何来,转念一想,自己拿银子做生意的事情,想来珠儿已经知道了,这才笑道:“确是同喜。”
珠儿倒吃了一惊,皱了皱眉,刘如蕴却不知道她说的和珠儿所说并不是一桩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