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公主学会走路之后出行也多了起来，王宫里似乎处处都会遇到公主的身影。娇憨灵动，像只对一切都心怀好奇与憧憬的小雀儿。商喜腰间被阿妩缠了一条细长柔软的布帛，防止她一时兴起跑得快了将自己摔着。四下闲逛时，她竟路过了几个哥哥念书的树惠堂。殿中有朗朗书声传来，在寂静的王宫中显得格外清晰。树惠堂的大门正开着，商喜隐约能看见几人的身影。二哥商晚眼下似乎被先生叫起来背书，畏首畏尾的模样一时令商喜有些移不开眼。想到二哥平日里那副静不下来的性子，只怕也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吧。果然，不过片刻功夫，背不出书来的商晚就被先生颇为“亲切”地请出去到门外凉快。商晚一出门恰好与她视线相撞，在察觉到小东西眼底笑意的瞬间立马扭头不去看她。墨水不多，脾气不小。商喜偏不想让他如意，不顾阿妩的劝阻拖着布帛上前走去，阿妩恐扯疼了她，只好顺着力道也跟着过来了。二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视线犹犹豫豫地落在了她身上。屋里的大哥体察入微，早在她出现在附近时便已经有所察觉，眼下正含笑温和地看着她。商喜径直走到二哥身边，笑得单纯无害。“二哥，笨！”

商晚背不出书来被先生当众罚站本就十分丢脸，眼下连个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都能笑话他了，顿时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几位公子随行的宫人纷纷抿了唇轻笑，又唯恐惹了二公子不悦，只好拼命憋着。不算小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殿内的先生。留着一撮羊角须的中年男人探头朝外看了看，见门口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身穿一袭藕粉色嵌银洋绉裙，眉眼盈盈，面若山桃，正歪着脑袋往里看。这宫中眼下只有一位这般年岁的女孩，想来这位只怕就是王上最珍爱的公主了。正在不知如何安置她时，大公子商朝开口道：“先生，不妨事，留她在这里吧。”

商喜眼眸亮了亮。真的吗，她真的可以留下来听哥哥们念书吗？下一刻只见大哥冲她轻轻一招手，商喜立马顾不得打趣二哥之事，撒开小短腿便朝着大哥那边跑去了。似是担心二哥与四哥挨着会争执不休打扰先生授课的缘故，大哥和三哥便各自与一人同坐。商肆时常感慨自己运气不好，抽签时抽到了大哥身旁的座位。大哥博学多识，课上也是格外认真，与他坐在一桌任何一个微小的走神都会被捕捉，当下虽不会说什么，可下了课之后总也少不了一顿直击心灵的责备。他们兄弟三人怕父王，也怕大哥。父王的凶狠无情是表面上便有的，时间久了哥几个倒也习以为常，可大哥时时刻刻都是这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哪怕是责罚人的时候也温和谦顺，他的可怕之处便在于温润字句轻易便能深入人心，不自觉间就会让人愧疚到恨不得自我了结。商肆已经许久不敢在课上跑神了。眼下来了喜儿这么个小活宝，他绷着的弦总算可以稍稍松下来一些了。商喜于大哥四哥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坐了，打量了两旁，接着便也学他们将小腿盘过来坐着。憨态可掬的模样禁不住引得商朝与商肆轻笑。这会儿的功夫，在殿外罚站的二哥竟已经被羊角须先生唤了进来。趁着羊角须先生在苦口婆心教育二哥时，大哥低头轻声对她说：“喜儿，乖乖听话可好？”

大哥说的话她自然是听的。“听话！”

脆生生地重复了一遍。四哥也笑，悄悄从自己面前拿了块桂花糕从桌下递给她。唔，四哥比暴君大方多了！不多一会儿，商晚听完先生的训斥之后便也落了座，神色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谁叫你不好好学习，挨批了吧。商喜想，但凡二哥把在自己面前嘴臭的本事拿出来三分之一放在做学问上，估计也能成一代文坛大家了。人已齐全，羊角须先生继续授课。商喜不久前进学堂的欢喜在枯燥无味的文章中渐渐淡去。老天啊，哥哥们每日都要在这里受这种罪吗。她突然觉得一直做一个小孩子也挺好。殿内空气不甚流通，商喜百无聊赖，低了头在桌下扯着自己的袜子。虽然如今已经不再闷热难耐，可她依旧不喜欢穿袜袜，为着这件事被阿妩千叮咛万嘱咐，已经很久没有顺着心意来了。眼下阿妩与哥哥们的随行宫人都在殿外，她或许可以……两只小的可怜的袜子被商喜扯下来，丢到了角落里。呼，好舒服。商喜原以为此事自己做得极为隐蔽，却不曾想竟早已被大哥尽收眼底。只见下一刻大哥微微探身，从桌下将被她踢远的两只小袜子拾了回来，满眼无奈地看着她。“女孩子的脚，不能随意给旁人看的。”

商朝一边说着一边给她穿了回去，语气虽淡却不容反驳。商喜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重新被束缚起来的小脚丫，小声嘟囔着：“哥哥……”哥哥才不是旁人呢，旁人看不得，哥哥为何不能看。大哥轻叹，宠溺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哥哥也不行。”

商肆原本也想跟着大哥一道与小妹说笑一阵，刚欲转头便对上了先生不怒自威的视线。下意识心虚垂首时，商肆恍然意识到先生这次盯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大哥。羊角须先生呆板的声音响起：“大公子，臣方才讲到什么地方了？”

商喜察觉到大哥抚着自己发顶的手顿了顿，紧接着便泰然自若地收了回去，一袭白衣翩然起身。“先生讲到‘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

羊角须先生捋了捋自己的羊角须，继续追问：“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