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刚要去寻你们呢，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
大哥的语气轻缓适宜，非但听不出喜怒，反倒带着些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感。已经过了一夜，大哥现在应该消气了吧。商喜抬起脸来求助地看向三哥。他们兄妹四人里三哥是最懂大哥的人，在跟大哥有关的事情上问他是最靠谱的。商枝故作镇定地抬手摸了摸商喜的发髻，轻声安慰：“别，别慌……”只是那没什么底气的安慰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的。罢了，大不了就是一顿臭骂，再说大哥应该也舍不得骂她。商喜咬了咬牙，拉着两个哥哥扭头进了屋。商朝见大小三人齐刷刷进来，轻轻将膝上宽大的白袖撩开了些，示意他们自己找地方坐。几人心虚，不约而同地坐在了离大哥最远的位置上。面面相觑间，倒有几分大哥在审讯犯人的架势。只听大哥轻笑，像是对弟妹拘束的表现颇为无奈，“不必紧张，今日我是要当众好好表扬一番阿晚的。”
商喜愣怔地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几位哥哥也都有些不解。表扬二哥？大哥纤长如玉的指尖在抄满了经文的纸页上轻点了两下，开口便是意味深长。“阿晚认错态度不错，抄经的速度更不错，实在叫大哥另眼相看，我也反思过了，看来日后的确不能再用这种法子作罚了。”
商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大哥这话怎么听怎么带着些阴阳怪气的成分。偏生单纯的二哥和四哥什么也没听出来，竟当真以为大哥是在夸奖，不由地纷纷将带着忧虑与心虚的面容舒展了开来。商喜扭头与身边的三哥对视一眼，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无奈。这两人还真是单纯。大哥并没有如商喜猜测的那样继续翻开抄写经书的纸张，而是抬手笑着拧了拧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开了口。“阿肆啊，你为何才抄了五遍？”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随意了，随意得能轻而易举戳破人心中藏匿着的那层防备。商喜顿时觉得不好。果然，四哥没能抵抗得了，立马输得一塌糊涂。只听商肆下意识反驳道：“哪有这么少？我分明抄了……”坏了。看着大哥了然的眼神，商肆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登时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怎么就这么不禁诈，一哄就露馅了。商喜左右打量几圈，不由地在心里暗暗轻叹。真是傻瓜四哥呀。但是这倒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就算是方才没有说漏嘴，只怕大哥也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追不追究的事了。相处越久商喜越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们当中没人能玩得过大哥。还好大哥性子温良，对寻常小事轻易不会放在心上，否则若是换成爹爹那副一点就着的古怪脾气，他们只怕早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谁料商喜前脚刚感叹了大哥不会计较小事，后脚就见大哥重重一甩袖，如画的眉眼间附着着一层明显的怒意。“别的没学会，偷奸耍滑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大哥的语气是难得的严厉，一贯不会对弟妹说重话的他从昨日到今日已然失态两次了。几人垂着脑袋不敢出声，却都在暗自纳闷。大哥这两日戾气着实重了些，也不知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眼下处处都不太平，你们若是一直如此……”大哥顿了顿，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便就此打住，“罢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在弟妹不敢与自己直视的视线中，商朝轻叹一声，径直负手出了门。商晚这才将快要埋到胸口的脑袋抬了起来，懊恼不已地抬手揉了揉头发。大哥从前训斥他虽说也是家常便饭，可是却从未用这种失望至极的眼神看过他。商喜胸口有些憋闷，看了看大哥渐渐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拔腿追了出去。“我去看看。”
三个哥哥没有阻止。大哥最疼喜儿了，眼下这种时候让她出去劝劝大哥也是好的。商喜一路不远不近地追在大哥身后，视线注视着那挺直纤瘦的背影怎么也移不开。他的背影像是有些寥落，她想触碰，却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抹不去的隔阂。商喜轻声唤他：“哥哥……”商朝听闻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心间的阴郁情绪不自觉地退去了些。他转过身来看着怯生生的小姑娘，面上重新带了温和的笑意，轻声问：“还不回去歇着，追着我出来做什么？”
昨日她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今日一早便因商晚的事偷偷来打探情况，想来一夜应是没怎么睡好的。见商喜只是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却不出声，商朝轻叹一声冲她伸了手，“过来。”
商喜想念极了他怀里的墨香气，乖乖上前来任由大哥将自己一把抱起。她窝在大哥怀里，轻轻把玩着垂在他身前的一缕墨发，在指间打着圈儿，“哥哥，你心情不好吗？”
大哥愣了愣，没有否认。“嗯，有一些，方才哥哥太凶了些，可吓到你了？”
还好，在自己面前的大哥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想来是他觉得自己年纪小，没有参与三哥四哥帮忙抄经的事情，这才没有连带着将她一起责备吧。也不知大哥若是知道抄经这事是自己挑起的头会是什么反应。商喜将脸埋进他颈窝里，轻轻摇头，“没有。”
其实大哥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凶她，凶的都是二哥他们。商朝感受着颈窝间温热轻微的气息，含笑问道：“出宫这一趟，就没什么趣事要对哥哥说的吗？”
趣事……商喜下意识想起了二哥对自己嘱咐不许对任何人说起的事，纠结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外面……比宫里大得多，”她避重就轻地说起了些无关痛痒的事，“人也跟宫里的不一样，相处起来很舒服。”
商朝笑了笑，没有继续问下去。方才小妹这番话让他知道，她一点都不怕宫外未知的世界，甚至于在经历了不同于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后依旧心存向往。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