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少年背对着牢门而坐,仰首凝望着狭小窗户外的夜色,宁静又专注。清瘦挺直的身影沐浴着月光,宛如披上了一层皎洁到不染纤尘的轻纱,美丽得不似人间凡俗之景。若不看周围颓败苍凉的环境,只看大哥这翩若谪仙的背影,只怕是会让人以为是哪个富家公子在对月抒怀,临水自照。察觉到身后一点点接近的脚步声,商朝蹙眉。他等了一夜,那人总算来了吗……谁料回头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小脸,怯生生的,在天牢四周的阴暗中衬得有些苍白。商朝愣了愣,察觉到四下无人之后这才忍不住开了口。“喜儿?你怎么……”商喜用路上守卫给的钥匙把锁打开,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大哥身边来,“哥哥……”商朝看着小丫头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把钥匙,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我是偷偷来的,”商喜察觉到大哥面色有异,赶忙服了软一跃扑进了他怀里,“哥哥别骂我,我们真的很担心你……”小小的人儿软乎乎地窝在他怀里,娇娇弱弱地请求他别骂她。商朝轻叹一声,伸手将怀里的商喜抱紧了些。他能骂她什么呢……又是一声轻叹,商喜听见大哥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淡淡传来,“我哪里舍得骂你呢。”
这话说得倒是不差,从小到大,大哥从没舍得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大哥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一边闻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阿妩没跟着吗?”
夜深路远,她就这样一个人跑来实在有些不安全。商喜咬了咬唇,仰着脸解释道:“我怕她被爹爹责罚,不敢带着她……”原来是怕阿妩被父王责罚么……商朝愣了愣,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小妹纯善,对任何人都这样好。可身为王室中人,顶着商家的姓氏,她的善良注定了在不久的将来要让她吃大苦头。而那一天,或许会很快到来。商朝轻叹一声,抬手在她的手臂上缓缓搓了两下,问道:“冷不冷?”
宸国王宫里的牢狱虽然名为天牢,实则牢房却建立在地下数十米的地方,气温较地面上相差很远,便是夏日也处处泛着冷意。商喜下意识轻轻摇头,手臂上却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细小的酥栗。商朝本就是洞察入微的性子,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小妹又是格外敏感,哪能看不穿她到底是真的不冷还是在逞强。商喜只见他将身上那件雪白的外袍褪了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穿好。”
商喜看大哥现在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下意识往一侧躲了躲,“哥哥,我不冷。”
谁料大哥毫不退让,拉着她双臂的手稍稍用力便将想要躲闪的小人儿给拉了回来,半是温柔半是强硬地将外袍穿在了她身上。“听话。”
商喜无奈,只好顺从地穿着那件沾满了墨香味的外袍窝在了大哥怀里,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有股子让人鼻子发痒的陌生香味扑面而来。像是大哥衣裳上的香味。一抬眼,商喜又瞧见了大哥脖颈上一道昨日还不曾有的抓伤,痕迹细长,像是被女人的指甲硬生生挠出来的。这道抓痕在少年白玉般光洁美丽的脖颈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凭添了些妖冶。商喜犹豫着伸了手,最后却也没敢触碰,只轻声问了句:“哥哥,疼吗?”
商朝不是没想到她会发现这道显眼的伤痕,却实在没想到她在发现之后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她不先问这伤痕从何而来,竟只是问他疼不疼。很多年前母妃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只可惜后来母妃离世,只留下年少的他和尚在襁褓中的阿晚,便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对待他了。或者说是他这些年学会了如何最大限度隐藏自己的软弱面,不被任何人察觉到他的伤口究竟在何处。而这一刻,商朝禁不住心间一暖。商喜只听大哥如往日一般轻笑了一声,眉眼弯弯地盯着自己看,“喜儿不必担心,哥哥不疼的。”
真的会不疼吗。商喜咬了咬唇,回想起自己在兰轩门口看到大哥时的场景。他那时发丝微微凌乱,面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可不过才半日的功夫竟已经调整得与往常一般无二,似乎只是换了个赏月的环境罢了。商喜忍不住有些心疼。她虽然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自己这个大哥,却能明白他并非全然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淡然清浅,他或许也有浓烈的情绪,只是永远都只会在一个人的时候默默消化,不被任何人察觉。商喜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哥哥能告诉我吗……”大哥眸光微滞,“喜儿,哥哥……”只说了短短四个字,他便不再说话了。商喜虽然早就做好了被大哥含糊敷衍过去的准备,可真的见到他连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自己的打算都没有,她确实还是有些不好受的。既然大哥不肯说,那她自己问好了。“哥哥真的去了丽妃宫里吗?”
虽然暂时还不知内里各种细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从三哥门口偷听的那番话来推断,应当是小丽妃诬陷大哥对她做了什么。商朝半晌没说话,惯来平静无痕的眸海中泛起了一丝波澜。她……竟然是知道的。像是知道自己没法在她面前隐藏什么,大哥微微叹息,终究还是不再隐瞒。“……是。”
丽妃宫中他的确是去了,也并不想对她撒谎。从一开始商朝便践行着这样一个原则,在小妹面前他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就如实相告。既然这件事她多多少少得到了些消息,他索性把她想知道的告诉她也无妨。商喜见大哥承认去过小丽妃宫里,顿了顿继续问道:“那丽妃说的是真的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商喜眸光毫不闪躲地落在了大哥眼睫处。她其实完全不信什么大哥对丽妃图谋不轨之类的话,在她心目中,大哥绝不是那样的人。可不知怎的,她真的很想从大哥口中听到一句真切的否认。只要是大哥说的话,不论什么,她都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