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自己的儿子。之前他信神汉方士“二龙不能相见”的谗言,一直对裕王避而不见。裕王牵着朱翊钧的小手,进到永寿宫大殿。“儿臣叩见父皇”。“孙儿叩见皇爷爷”。嘉靖帝闻言,竟如普通的老人一般,朝着朱翊钧招招手:“我的好皇孙,过来,让皇爷爷抱抱。”
朱翊钧人小鬼大,摆动着小腿,直接上了龙榻。嘉靖帝抱起自己的皇孙,亲了亲:“好皇孙,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你,还是你过百岁的时候,你母妃抱着你来永寿宫见的朕。”
朱翊钧用一双小手摸着嘉靖帝的胡子:“皇爷爷,你胡子好白吖!”
殿下跪立的裕王呵斥道:“钧儿,皇上面前不得无礼!”
嘉靖帝迷离着一双老眼,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裕王,你发福了啊。以前朕记得你瘦的跟麻杆一般,现在胖了几圈。”
嘉靖帝跟自己的孙子逗了会儿乐子,他对黄锦说:“拿一枚金元宝来!”
黄锦领命,从大殿的一个木箱内拿出一枚十两重的金元宝,双手奉给嘉靖帝。嘉靖帝把元宝赛到孙子手里,刮了刮孙子的鼻子:“朕听说,你每晚必抱着一个金元宝才能入睡?你个小财迷!这个赏给你吧。”
朱翊钧童言无忌,说了一句话,吓了裕王一大跳:“哼,孙儿是小财迷,皇爷爷就是老财迷!”
“不得妄言!”
裕王又呵斥了朱翊钧一声。没想到,嘉靖帝被自己的孙子骂作“老财迷”,他不仅不怒,反而开怀大笑:“对对对。朕是老财迷,朕的孙子是小财迷。一对儿财迷。好了,黄锦,领着皇长孙去大殿外玩吧!裕王,近前来!”
裕王跪着挪动到嘉靖帝的龙榻前。嘉靖帝一阵剧烈的咳嗽。裕王起身,边给自己的父皇顺着气,边哭着说:“儿臣不孝,这数年来未曾给父皇尽一点的孝心。”
嘉靖帝道:“那是朕的错儿。听信了二龙不能相见的谗言。儿啊,坐,坐到朕的身边来!”
裕王听命,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嘉靖帝身边。嘉靖帝问道:“你是不是跟徐阶、高拱、张居正一样,恨朕把内承运库的库银统统埋到了万年吉壤?”
裕王道:“儿臣不敢。”
嘉靖帝苦笑一声:“真的不恨朕么?呵,朕告诉你,这件事,归根结底不是钱的事儿!你知道做皇帝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什么吗?”
裕王道:“儿臣不知。”
嘉靖帝压低声音对裕王说:“最重要的,是不能事事遂臣子的心愿!有时候,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样子。明知臣子们是对的,自己是错的,也要错下去!总而言之一句话:聪明的皇帝操控群臣,愚笨的皇帝被群臣操控!”
裕王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皇:“儿臣记住了。”
嘉靖帝又道:“春秋战国时候,各诸侯王要么自称是‘孤’、要么自称是‘寡人’。因为一国的君主,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啊!不能相信任何臣子,不能跟任何臣子成为朋友。”
裕王沉默不言。嘉靖帝道:“好了,朕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要跟你交代清楚。朕问你,你登基后要办的第一件事,是不是要惩处东厂的刘大?”
裕王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是。他纵容东厂家奴,打死了三名言官,打伤了数百名官员。甚至连内阁首辅都被东厂的人打青了脸。此人太多毒辣,断不可留。”
嘉靖帝笑道:“告诉你吧!满朝文武你谁都可以不用!唯独刘大,你不但不能除掉他,反而要重用他,让他继续执掌东厂!”
裕王问:“为什么?”
嘉靖帝答道:“告诉你罢!一个皇帝,身边一定要有一条咬人的狗,才能震慑群臣!本来,朕是想让贺六做这条恶犬,没想到,他不给朕面子,寻机躲到了南京两年。回京之后,还跟内阁的人交往甚密。家奴就是为整治朝臣而存在的。他却和朝臣们走到了一块,那他就不是家奴,而是皇帝的敌人了!告诉你,满朝文武,都是皇帝的敌人。唯有厂、卫,应该是皇帝的奴仆!刘大心狠手辣,这样的人,正好为你所用,做替你咬人的一条狗!”
裕王虽然心里对嘉靖帝这一套做皇帝的理论不敢苟同,嘴上却不敢提出异议,只是说:“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嘉靖帝又道:“你登基之后,是不是打量着让贺六做锦衣卫的指挥使?”
裕王点点头。嘉靖帝道:“朕再跟你说一句话,算是朕的遗训吧。附耳过来!”
裕王将自己的耳朵,附到嘉靖帝嘴边。嘉靖帝一字一顿的对裕王说道:“贺六其人,可给实权,却不能授高位!”
裕王一脸疑惑的问:“父皇,这是为什么?”
嘉靖帝笑了笑:“以后你会明白的。总之,这是朕的遗训。你照做就是了。朕不会害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