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六出得档房,训斥看守百户:“你不是说你家六辈人都是守卫天字号密档房的么?现在里面空空如也!明显是被盗了!”
看守百户一脸委屈:“不可能啊。陆指挥使活着的时候,经常拿着一些密档存入那房子里。先皇殡天后两天,当今皇上还亲临过密档房,我亲眼看着皇上拿着一叠纸进了房子里。这才是七天前的事情啊!这七天来,我跟我的弟兄依旧是两班倒,日夜看守这儿。根本不可能失窃!”
贺六道:“可那档房里的的确确是空无一物的!”
看守百户道:“六爷。属下斗胆说一句,这事儿,要不您找皇上问问?”
贺六心忖:即便皇上不知道其中缘由,起码自己也该将密档房失窃的事情告诉他。要知道,那里面可存着自洪武爷以来,朝廷所有不可示人的大秘密!贺六进得永寿宫,来到永寿宫大殿前。永寿宫当值的是冯保。冯保问贺六:“义兄,这么晚了,你有什么急事?皇上刚刚安寝。”
隆庆帝明日就要正式登基,他心情复杂,根本睡不着。听到大殿外有说话声,他喊道:“冯保,外面是谁啊?”
冯保回到大殿内:“是锦衣卫北镇抚使贺六。”
隆庆帝微微一笑:“就知道他得回来。让他进来吧!”
贺六进到永寿宫大殿,跪倒大呼道:“皇上,不好了,天字号密档房中档案,全部失窃了!”
隆庆帝一脸轻松的说:“起身吧。不要发急。”
贺六起身,慌张的说道:“皇上,大明自开国以来所有不可昭示天下的秘密档案全部被盗。这是大事!想来一定是有心怀不轨之徒,趁着改朝换代,盗走了密档,图谋不轨。臣愿带北镇抚司袍泽彻查此事!”
隆庆帝摆摆手:“不用查了。朕问你,你可见道档房中央有一个火盆?”
贺六点点头:“确有一个火盆。”
隆庆帝道:“唉,这个秘密,只有历代皇帝、锦衣卫指挥使、储君三人知道。朕今天破例告诉你吧。所谓的天字号密档房,不是那间房子,而是那个火盆!”
贺六大惊:“火盆?请皇上明示。”
隆庆帝站起身:“所谓不可示人的秘密,只能天知地知。洪武爷留有遗训,那些不可示人的大秘密,整理成档之后,一律在那火盆中烧毁,只予天地知晓!朕之前不告诉你,只给你写了那道圣旨,是想让你亲眼见到,密档房中的确空无一物,并不是朕诓骗于你!至于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嘛。呵,朕倒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去找胡三。他在锦衣卫效力四十年,是锦衣卫的活档案。他又是先帝钦命的影子指挥使。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贺六叩首:“谢皇上提点。说完,他又直奔家中。老胡正在家里喝酒呢。贺六发狂似的朝着老胡喊:“密档房里没有鬼宅阴兵案的档案!老胡,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清楚,你一定知道真相!你今天若不告诉我,我,我就自断手指!”
说完贺六抽出了绣春刀。老胡瞥了贺六一眼:“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跟愣头青一样,动不动就要自断手指?先皇驾崩了,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了。坐吧!”
贺六坐到了老胡身边。老胡道:“其实这事儿很简单。当初你爹要是查出黄守功的赃银,严党就会损失一员大将。夏党就会在党争中占上风。吕芳和东厂当时倒向了严党,那些杀人的‘阴兵’,是吕芳派东厂番役假扮的!吕芳就是鬼宅阴兵案的罪魁!后来黄守功病死了,你找到了他的儿子黄善,接近了真相,被吕芳察觉。他先杀了黄善,而后又在你家放火警告你不要再查下去。水火无情,香香她娘运气不好,葬身了火海。”
贺六拽住了老胡的衣领:“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老胡叹了口气:“你忘了?东厂和锦衣卫同为君父的家奴。一口气杀了锦衣卫一百多号人,还杀了锦衣卫的抄家官儿。如果没有先皇的默许,吕芳有这个胆子么?”
贺六惊道:“你是说,先皇当时偏袒严党,打压夏党。故意纵容、默许吕芳做下那鬼宅阴兵案,保护严党干将黄守功?”
老胡点点头:“是的。这也是我瞒了你数十年的原因!鬼宅阴兵案的真正凶手,有可能就是先皇本人啊!你若是一时头脑发热,想报父仇、妻仇,去找先皇的茬儿…你还有命么?如今先皇驾崩了,我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贺六站起身,发狂似的来回踱着步子:“杀父之仇!杀妻之仇!我定要吕芳血债血偿!他现在万年吉壤守灵,无职无权。看我不将他碎尸万段!”
老胡道:“吕芳现在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你若非要找他报仇,我也不拦你。凭你今时今日的权势,杀他如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院门。来的人是百户李伯风。李伯风朝着贺六一拱手:“六爷。我可找到您了!今天下晌万年吉壤传来消息,吕芳服毒自尽了!”
“什么!”
贺六愕然。李伯风道:“六爷,其实这事儿也合情理。吕芳当权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因为有先皇的庇佑,他才可以独善其身。而今先皇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找他复仇!横竖是个死,他还不如给自己来个痛快呢!”
贺六沉默良久,猛然开口问李伯风:“吕芳的尸体现在何处?”
李伯风道:“埋在了万年吉壤往南十里处的一片坟地里。”
贺六道:“替我办件事。去把吕芳的尸首刨出来,喂野狗也好,喂乌鸦也罢。总之不能让他留全尸!”
李伯风一愣:“啊?”
贺六怒道:“怎么?难道你要违背北镇抚使的命令么?”
李伯风拱手:“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
贺六坐到老胡身边:“老胡。几十年的心愿终于了结了。按理说,吕芳和先皇都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老胡抿了口酒:“人都是贱骨头。心里得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你这几十年以来,心头最大的念想就是查清鬼宅阴兵案的真相,呵,现在查清了,自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贺六道:“老胡,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找个新的念想了?”
老胡道:“这念想不难找。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想,锦衣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它存在的意义,不应该是为皇上做一条咬人的恶狗。而应该是惩奸除恶,造福百姓。大明朝让先皇折腾的几近崩溃。如今新皇上登基,万象更新。听你所言,皇上好像有个明君的样子。既然国有明君,你就该好好辅佐他。给天下苍生谋福。做胡宗宪、杨炼那样的人。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啊。”
贺六沉思良久:“老胡,你说的对。既然穿着飞鱼服,就该为百姓做些好事。都说皇帝是锦衣卫的君父,其实,老百姓才是锦衣卫真正的衣食父母啊。”
老胡又道:“明日皇上登基大典,咱们都要去。赶紧回去睡吧。”
贺六道:“老胡,还有一事。皇上任命了清流派官员刘守有做锦衣卫指挥使,又在指挥使上设左都督,把左都督之职委给了朱希孝。”
老胡笑了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皇上潜邸时,你虽与他交好,可毕竟隔了一层纱。朱希孝为他掌管右春坊多年,他才是当今皇上真正的心腹。至于刘守有么,我看是皇上在拿着他堵朝臣的嘴——看,我任用清流做锦衣卫指挥使,你们不能再说皇帝以家奴治天下了吧?”
贺六劝慰自己道:“其实没坐上锦衣卫指挥使,未尝不是件好事。从祖师爷毛骧算起,历任指挥使有几个是得善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