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小院点了灯，黄澄澄的光透过窗纱落在雪上。沈澜音回到小院中，深深舒出一口气，面上才带了几分笑模样，指使着昙儿泡了花茶取了书卷，还未翻上几页，便听得外头有人来报。“二小姐，谢姨娘来了。”

沈澜音执一卷书，稍敛眸，目光凝在字行上，提声道：“叫她进来。”

话音刚落，谢姨娘已从屏风后走进屋中，显然是从老夫人院里出来就往这边来了，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发簪歪歪斜斜地插着。“二小姐。”

她面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却未免显得有些僵硬和不自然。她自恃长辈身份，自然不愿在沈澜音面前落了下风，可形势比人强，老太太偏爱宋依觅，她也只有把着沈澜音才有一争的资格。沈澜音看出她的小心思，轻笑一声，懒懒问道：“夜深，姨娘不回院中休息，此来何事？”

“倒也无事。”

谢姨娘顿了顿，有些肉痛地从袖里取出一根鹤衔金玉簪，奉与沈澜音，一边道，“这是姨娘先前得来的，早便想着给你送来，府中事忙一时竟忘了。”

“嗯。”

沈澜音应了一声，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由昙儿接了递来，才捏在手中，一边毫不在意地把玩着，一边等着谢姨娘进入正题。谢姨娘在一旁扭着帕子坐了一会儿，见沈澜音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中憋气，却只得带着几分担忧开口。“二小姐天性单纯，怕是不知有些人最会装模作样看似柔弱可怜，谁知道心里怎么样呢？”

“你是说表姑母？”

沈澜音挑了挑眉，也配合着做出三分忧愁的神色，轻声叹了一口气，道，“父亲总是要续弦的，她到底是我表姑母，也算是知根知底。”

“亲姐妹都能翻脸呢，更何况是表姑母？”

谢姨娘咬了咬牙，试探地劝诫道，“她又得老夫人宠爱，日后生下一个儿子，府里还有你和大少爷的地方没有？”

“然而却也没有更好的了。”

沈澜音顿了顿，似乎是被她说动了，犹豫地蹙眉道。“若论知根知底，眼前却有个更好的。”

谢姨娘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便直直道，“我也算是看着你与大少爷长大的……”“你不知。”

沈澜音不打算听她的自卖自夸，只打断道，“祖母是她亲姨母，想必是向着她的，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她不说还好，一说到这个，谢姨娘便恨得牙根子痒，只暗骂老太太多管闲事，面上却是挂出了几分难过的模样，叹声道：“日后你可怎么办呢。”

沈澜音可不打算顺着她的话说，只挑了挑眉，端起茶水啜饮了一口，轻声道：“我倒是还好，毕竟是府中嫡女，如何也苛刻不了，只怕三妹妹与姨娘……”谢姨娘暗骂一声，将帕子抵在眼角，似乎擦了擦泪，声音都带着几分疲惫悲哀。“你三妹妹可怜啊。”

可怜？沈澜音端茶的手顿了顿，冷笑一声，心中恨不得她登时死去，面上却只是冷淡了些，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接话。谢姨娘见她又安静下来，面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笑了一声，却还不甘心地试探道：“老夫人这遭真是铁了心了？”

“可不是。”

沈澜音微微垂眸，将面上浮着的茶叶吹开些许，一边道，“说来表姑母与父亲也算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

“她一个来投奔的孤女，算什么门当户对呢？”

谢姨娘心中嫉妒，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些，十分尖锐。沈澜音瞥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谢姨娘也不过是一个爬床的婢女，若论起身份来，却比宋依觅还不如的。谢姨娘此时也终于想到了这茬，面上不由得扭曲了一下，好半晌才平复下来。沈澜音勾了勾唇，状似不在意地说道：“只是表姑母先前在家中名声似乎不大好听，也不知个中如何。”

她顿了顿声，又道：“不过想来若是不好，祖母也不会想把她配给父亲的。”

“那可说不定。”

谢姨娘总算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事情，眼前一亮，忙道，“说不定老夫人就是被她蒙蔽了呢？可万不能叫她就这么得了逞！”

“是么？”

沈澜音皱了皱眉，做出一副犹疑的样子来。谢姨娘见她松动了，忙再接再厉，道：“你若有知晓个中事情，不妨说出来，也好叫我为你参谋参谋。”

“我听家中的婢女说，表姑母先前与男子有些往来。”

沈澜音叹了一口气，眉头紧蹙，似乎很是为难，“只是女儿家的清白最是重要的，表姑母家教极严，想来大约也是谣言罢了。”

“是么？”

谢姨娘愣了愣神，目光闪烁着问道。沈澜音一手扶着额，似乎有些头疼，嘶了一声，道：“父亲乃是堂堂镇国公，京中也多的是好姑娘，若是她当真不清白，却是绝对不可再与父亲做续弦的。”

她这话里便是当真带着几分暗示了。“你说的是。”

谢姨娘果然眼前一亮，面上总算带了几分真实的笑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道，“夜也深了，姨娘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沈澜音一看便知，她是想回院中布置毁宋依觅清白之事了，只笑了笑，心中带着几分愉悦，吩咐婢女点灯送她回院。“昙儿。”

谢姨娘前脚刚走，她便唤了一声，一边示意屋里伺候的人下去，一边吩咐道，“你去一趟表姑母院中，便说……”“谢姨娘方才来了我屋中，要与我结盟毁她清白，叫她小心些才好。”

沈澜音眼睛弯着，面上带着几分笑，说出的话却叫人冷到了心中。昙儿没有半点犹疑，应声而下。沈澜音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百般暗示，便是为了让谢姨娘动心，从而对宋依觅下手。只是那计划，却是注定要败露的。她就是要让两人撕破脸来斗，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沈澜音端起茶水来，勾起唇角。一个是家里不受宠的妾室，一个是寄居国公府的孤女，竟为了一件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争得头破血流。到最后只能是两人都没脸，她只需稳坐钓鱼台，便可享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