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怀冰平时百般伶俐、口若悬河,这会儿却被阮贞问得一愣,过了片刻才犹豫着道:“珊九姑娘聪明善良,学医也很有天分,是个好苗子。”
阮贞听到他这番评价,才算松了口气。珊九自打在闵城一役后失身,一直对男人有些怯怯的,只在提到柳怀冰时充满了信任崇拜,又不止一次提起过想跟着柳怀冰当学徒。但她待柳怀冰的不同,阮贞一一看在眼里。这些日子阮贞被困在金翼寨或诚王府,时不时会想到珊九。她自己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若真哪天有命走没命回,珊九这个孤苦伶仃的丫头又该怎么办呢?阮贞既重生一回,改变命运将她救了回来,就打算对珊九负责到底。“柳大夫,既然你对珊九印象不错,那我们回祈顺之后,仍让她跟你学医如何?”
阮贞言辞诚挚,“她平时可以照旧跟着我吃住,只是当我不在时,还请柳大夫多多照拂她些。”
柳怀冰见阮贞说得郑重,立刻收起了轻松神色,严肃答道:“我待珊九就像待自己的小妹妹,阮将军放心,我会多多照顾她。”
“小妹妹吗?”
阮贞暗忖,“恐怕这不是珊九想要的吧……”她虽隐隐存了替这二人牵线搭桥的心思,但毕竟珊九年龄还小,她也不便插手旁人的感情事,当下并不戳破。得了柳怀冰的表态之后,阮贞也不再逗他,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你在金翼寨寻两个帮手如何?”
柳怀冰眼前一亮,一叠声地说好。他这些日子为了帮上官瑾解毒,整日价和这位寨主大人住在一处,这下不必阮贞开口,他自己就能向上官瑾提出借人。阮贞为示尊重,仍陪柳怀冰一同去找上官瑾。后者听了二人的求助,微笑道:“好啊。我寨中有个极得力的年轻人,叫席辰,我让他来帮你的忙。”
柳怀冰听了没什么,阮贞面上却挂不住了。合着上官瑾早就猜到了席辰的身份,还一直念着被她下套坑了的事呢。上官瑾见阮贞脸色耷拉下来,不禁哈哈大笑道:“阮将军,我与你开玩笑呢,席辰是什么身份,我如何还能使得动他?你只管叫引笛去帮忙吧。”
阮贞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引笛一直将她视作害死凌武的仇人,上官瑾分明是玩她呢。上官瑾又抢白了阮贞几句,才算出了心头的恶气,正正经经地叫了两个心腹人陪柳怀冰去了。阮贞不忙离开,为上官瑾倒了一杯水,问道:“寨主这些日子可觉得身子好了点?”
“我的腿已一年没有知觉了,柳大夫纵然医术超神,又哪有那么快。”
上官瑾对于康复不抱多大希望,“我一个残障人士,即使投效了朝廷,只怕皇上也不肯封我做官。”
阮贞这才明白今日他话中的刺都是为了什么。估计从被招安以来,上官瑾一直都没能彻底放下心。言寒铮因为阮贞的事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越发让他觉得前途难测。想明了这点,阮贞便直言道:“寨主放心,我既然把你带离了金翼寨,就愿用我的项上人头保你平安!诚王与我们僵持不了太久,他的造反只在朝夕之间。当诚王事败之后,封都民心不稳,群龙无首,正是寨主的用武之地。”
她这番话虽没有依据,却不是胡乱揣测。封都武学之乡,藏龙卧虎,当诚王一系覆灭后,朝廷若想空降一批官员,恐怕难以安抚民心。而上官瑾这条地头蛇,此时便会起到最大的作用。上官瑾得了她的保证,心下大安。两人都是敌营投诚,立场相似,共同话题实在不少,便在上官瑾帐中谈谈说说了半日。当晚餐的开饭锣响起时,上官瑾身边一个跟了柳怀冰去帮忙的小卒跑了回来,对阮贞道:“柳大夫请阮将军去西山脚下,有要事相商。”
阮贞连饭也顾不上吃,匆匆随他去了。走了没多远,便看到西山脚下有滚滚浓烟燃起。阮贞见柳怀冰这么快就防火焚尸,略觉诧异,他若查出了什么线索,不该保留着以禀报言寒铮吗?阮贞赶到山脚下时,三具尸体已化为灰烬,只余残焰袅袅。柳怀冰眼圈泛红,大概是被浓烟熏的。阮贞指挥上官瑾的两个手下去灭火拾灰,然后和柳怀冰走到无人处,低声问道:“是中毒吗?”
“嗯,致死的毒药,但用量很巧,让人看不出来。”
柳怀冰一开口,阮贞发觉他语声有点哽咽,这才知道事情不简单。他眼圈泛红,竟是因为哭过。“你怎么了?这毒下的有蹊跷?”
“没蹊跷,一清二楚,我连配方都能给你写出来。”
柳怀冰苦笑一声,“因为这毒本来就是我配的。”
阮贞一愣,听他絮絮地往下说:“有人中了我自己配的毒药,我却没能诊治出来,实在够丢人!这毒药霸道得很,剩下的那些人中毒已深,纵是有解药,也只能勉强留住命,后半生四肢无力,头脑昏沉,比上官瑾还不如了。”
“是……有人偷了你的毒药?”
阮贞见柳怀冰不说话,知道自己猜得没错,“我们现在就去找王爷,让王爷搜军彻查!这等害群之马,不能多留一天!”
“不用彻查……”柳怀冰的声音又低了些许,“我知道是谁。那药放在我的药箱里,和许许多多其他药放在一处。我的药瓶上从来不贴标记,寻常人根本辨别不出哪种药放在哪个瓶中,更别提知道将毒伪装成疫病的办法了。”
随着他的解释,阮贞突然明白了柳怀冰想说什么,她的一颗心渐渐沉入了谷底。柳怀冰转脸看向她,眼眶更红了,泪水好像就要溢出来:“阮将军,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不可能……”阮贞后退了两步。能从柳怀冰的药箱里偷出毒药,能了解他自制秘药的药性,除了珊九,还能有谁?而柳怀冰尤嫌不足:“她不但下了毒,还在照顾那些生病军士的时候,在治疗疫病的药物中加深了毒性。那些人究竟和她有什么仇,她要下如此狠手?”
仇?阮贞心中一震,珊九和寒照的军队,确乎是有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