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领带不管是谁先看中的，对于商家来说，就是价高者得，谁出得起钱，谁就可以把它拿走，至于输的那个人，就必须遵守君子协定，不能再没完没了地纠缠了。”

颜绯靠着柜台，指了指那条被山崎玲奈抢在手里的灰色条纹领带：“我打算出双倍价钱，你呢？”

山崎玲奈听懂了，不就是钱嘛？她才不会输！她嗤笑一声，傲气地扬起下巴：“我出四倍。”

身后的导购员激动地碰了碰颜绯的手指，颜绯摆摆手，让她稍安勿躁，对着山崎玲奈为难地蹙眉：“嗯……我出五倍。”

“十倍！”

山崎玲奈的个头没有颜绯高，这么仰头伸脖子的得意样，像极了一只愚笨而不自知的孔雀。风潇潇默默唏嘘，居然有人敢和颜绯玩金钱游戏，真是有钱没处花。“我……再加五百。”

颜绯咬了咬牙，眼里渐渐泛起委屈的水汽。在山崎玲奈看来，这就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穷酸女人，她更加不把颜绯放在心上了，随口报出一个碾压价：“二十倍。”

导购员们已经按捺不住了，相互交换着眼神，传达彼此的惊喜。“那就谢谢你了，小君子。”

颜绯目的达成，见好就收，转身拿起另一条藻蓝色的领带，递给导购员，“帮我包起来，从她多给的钱里扣，剩下的分账麻烦给我办张会员卡。”

“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崎玲奈隐约觉得自己被耍了，又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正要追过去问，被人家急声叫住：“小姐，您还没结账呢！这条领带的价格是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您要出二十倍的价格，总共是十七万七千七百六十元，请跟我到这边来刷卡。”

山崎玲奈终于感到不对劲了，用不利索的中文怒骂：“你们……你们是一伙的？！太坏了！坏东西！”

随后就是一串气急败坏的日语，还作势要打电话叫人，大意是要投诉。走出几步的颜绯在这时转过身来，唇角勾起嘲弄：“怎么？输不起了？”

“我——才没有！”

山崎玲奈经不起激将，愤愤然收起电话，跟着导购去柜台结账。不花一毛钱就搞定了礼物，颜绯心情很不错，为了显得有仪式感，还特意去楼下的礼品店里定制了包装礼盒，看看时间还早，干脆坐下来捣鼓包装纸盒上的装饰花。店主很有耐心地一步一步教习，颜绯就和一群暑期上手工制作班的小朋友们坐在一起，认认真真地跟着学，遇到不懂的，还会乖巧举手提问，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小丫头谈了恋爱，总算变得有些人模人样了。风潇潇心下欣慰，笑话了她几句，记挂着店里的生意，打过招呼就先走了，颜绯朝她挥挥手，正要继续研究手里的材料，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闪闪躲躲的人影。颜绯记性不错，尽管上一次也只是匆匆一瞥，但还是认出来了。是那个在风潇潇的店门前出现过的农户。今天的他背着一个土气的军绿色大包，但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格子衬衣，米色长裤，连头发也特意修剪过了，颜绯得以看清他的正脸，从五官轮廓可以判断出，这人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不错，颇为英气。一见到风潇潇出去，男人就赶紧躲在垃圾桶后边，等风潇潇走远了，才神色紧张地走出来，依依不舍地望着风潇潇走远的背影。颜绯眼神沉了下来，暂且不说这个人是敌是友，光是这样一天天的跟踪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您好。”

高迁还站在走廊上怔怔出着神，陡然被人拍了一下后背，慌忙回头，就对上颜绯笑意盈盈的脸。颜绯笑得格外乖巧，语气却并不友善：“法治社会，不被允许的窥探和跟踪都是可以定罪的呢。”

“啊、啊……”高迁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具体的字符，只有难以辨认的单音节。或许是害怕被颜绯认为是坏人，他手舞足蹈地想要解释，即使身处在冷气打得很足的商场里，也都急出了一头汗。颜绯灿烂的笑容微滞，她看到男人半张的嘴巴里有一截比常人要短得多的舌头，舌尖部分平整得诡异，像被人一剪子给剪短的。高迁无法说话，就要掏出手机打字，一拉扯，口袋里掉出一个外皮破损的钱包来，拉扣松动了，落地的瞬间，钱包展开成左右两边，左边的插袋里有一张两三寸大小的旧照片，依稀看得出是一家三口的合照。颜绯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高迁就赶紧把东西收拾好抱在怀里，往颜绯身后张望了一下，脸色大变，掉头就跑。“站住！”

原来，是商场的保全拿着警棍冲过来了。高迁速度很快，保全还没跑到跟前，他已经踩着扶梯一路小跑，那利落矫捷的身手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庄稼农民会有的。保全紧跟上去，追了一半又骂骂咧咧地往回走。“真是！又让他给跑了！”

“说来也奇怪，哪有人像他这样一天到晚在商场里晃荡，又不消费，也不做贼，像个流浪汉似的，家里人也不管管的吗？”

“说不定就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背的那个包，可能就是全部家当了，都这年纪了还学年轻人折腾什么呀。”

几个保全经过身边，颜绯听了几句，想着风潇潇那么精明的人，倒也不需要她操心，就暂且没再管这件事。没想到，再次见到高迁，会是在游乐园里。当然，在那之前，颜绯更没想到的是，谢知居然会带她来游乐园约会。初秋的阳光不像夏天那么猛烈，它显得更柔和，连带着将“七彩游乐园”几个字也镀上了一层软软的光边。来往的大多数都是家长和小孩子，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从身边经过，时空好像就此隔出了一条轨道，有人搭上了车，有人掉出了队。颜绯就是掉队的那个。七岁以后，颜绯就再也没来过这种地方了，大约是因为，她的童年就是在七岁那年匆促结束的。今天是周末，游客比往常要多很多，自然也带动了地摊经济，路旁售卖爆米花的、棉花糖的、糖葫芦的比比皆是，旋转的风车，飘逸的气球，可以摇动摆晃的各式玩具，每一样都是童年的宝藏。颜绯停在大门口，微微抬眼就看到了游乐园内最高的那座摩天轮，圆形的大转盘在晨光里闪耀着鲜亮的光彩，她觉得眼睛有点疼，攥着谢知的衣服下摆，轻咬下唇。谢知垂眸：“不喜欢？”

颜绯睫毛颤了颤，开始耍无赖，半蹲在地上往后挪，死活不肯进去：“太尴尬了，都是小屁孩，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谢知想过颜绯会抗拒，自然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俯身拍拍她的发顶，低缓的嗓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娇娇，你也是孩子。”

不知道是阳光太明亮，还是男人的神色太温柔，颜绯仰头看着他，被晃得有一瞬间的出神。“妈妈你看！那个姐姐好幼稚哦，这么大了还害怕进游乐园！”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大叫，还向颜绯扮了个夸张的鬼脸，“大姐姐，好羞羞！”

受到小屁孩无情鄙视的颜绯：“……”谢知笑出声，颜绯脸上飘了两朵红云，将脑袋埋在他的掌心里，不乐意地扭了扭：“笑屁啦。”

谢知握住她的手，轻松一提，将羞恼的小姑娘搂在身侧，朝那看热闹的小男孩微笑解释：“她不是害怕，是在和我撒娇。”

突然又被护住尊严的颜绯：“……”其实，她只是有一点近乡情怯罢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早就长大了，早该独当一面勇往直前了，这些年来她也的确都做到了，缺钱了就自己赚，受委屈了就自己吞，被欺负了就自己打回去……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再把她当孩子了。买的是通票，可以玩遍全场，售票员将票从窗口里递出，颜绯刚把手机锁屏放进包里，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不经意抬头，就和高迁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和前两次不同，高迁这回是穿着游乐场工作人员的制服的，剪了个大平头，耳朵往上的头皮还有两处烫伤留下的丑陋疤痕，被颜绯盯着，他下意识拉低帽子盖住了疤痕。小男孩在颜绯身后排队，戳戳她的后腰：“大姐姐，你买完了吗？”

颜绯很好地掩饰了惊讶，拿过票，拉着正在接电话的谢知往前走。“认识？”

谢知和人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通话，把颜绯的提包接过，自然而然地拎在手上，两人顺着指示牌去往物品储放处。即使在讲电话，他也无时不刻都关注到她的动静。颜绯抿抿嘴，点头：“见过两次，是一个奇怪的人。”

“让阿明查查来历，要是有危险，也好及时铲除，免得后患无穷。”

他说话时的神情总是有种让人心安的沉定，纵然内容听上去甚至有些阴狠血腥，颜绯也觉得这样的他比那轮光芒万丈的旭日还要耀眼温暖。颜绯笑弯了眼，抱住他的手臂蹭着：“三爷你真好。”

谢知挑眉：“不怕我？”

里外打点得差不多了，苏大勇今晚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他选在今天带颜绯出来，也是不想她为此伤神。谢知很清楚，自己做事的手段从来算不上干净，只是因为隐晦低调而不被人所周知，也因为尚没有几个人能激怒他，碰触他的底线，所以他真正发威施力的时候并不多。可每一次都是雷霆万钧的效果，寻常人见识过后，多数都是心存畏惧的。“我说你好，你就是好。”

颜绯理所当然地下了定义。“嗯。”

谢知眸色渐柔，他并不需要别人的定义，但颜绯的定义总能轻易取悦到他。她认为他好，那他就会一如既往地待她好。似乎越是相处，越能感受到彼此心灵上的契合。颜绯和他相视一笑，手指伸向前，从左边滑到右边，将大半个游乐场的游玩设施都圈画了一遍，豪气万千地宣布：“既然来了，就要成为游乐园最靓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