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所以……她到底应该怎么和谢知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才显得不那么狼狈可怜呢?不然,她总觉得有些不公平。小姑娘长途飞行了十几个小时,一颗心从忐忑焦虑,当慢慢落地,在确定心上人其实已经平安脱险,此时正在好友家中悠哉度假后,顿时委屈得不行。妈的,谈恋爱真是一件五味杂陈的事情。她满心的欢喜和酸涩都是他给的。“Floy?你真找到这儿来啦?”
龙布的儿化音有些滑稽,但并不妨碍展现他见到颜绯时的热情,“你的朋友还好吗?你们见上面了吗?”
“嗯,他很好。”
颜绯右脚撑着身体,左脚脚尖在地面上画着小小的圆弧,歪头看着三步并作两步朝自己走来的龙布,心想,反正龙布本来就是导游,她干脆就说自己是趁暑假结束前过来旅游的吧。喏,他有杜良,她也有龙布。他遇着再大的危险也要粉饰太平,把她推到一边,那她何必巴巴地等着他。等着他像养着一只宠物一样,只喂她好吃的好喝的,能同甘却不能共苦,而她竟还荒谬地想着同生共死。颜绯思索得狠了,眼神透出一股奇异的执拗,把龙布给吓了一跳:“你朋友很好,你好像不大好?”
“我也很好,”颜绯泄了气力,软软地趴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龙布,我饿了。”
龙布走上前,再三确认:“Floy,你真的没有遇到麻烦?不用我帮忙?”
“你请我吃饭就是帮最大的忙了,对了,我想吃中国菜。”
颜绯站起来,揉搓着被夜风吹得发凉的胳膊。龙布一脸狐疑地帮她把行李箱扛上车,觉得很纳闷,他所认识的颜绯是一个能把一分利益压榨出十分好处的人,这次千里迢迢来到罗马,难道只是让他请吃饭而已?亏他还抓紧时间把能联系的兄弟都给联系了一遍,就怕颜绯遇到的麻烦太大,他一个人解决不了。现在看来,好像已经处理好了?明明几小时前还忧心忡忡。女孩子怎么越长大越难以捉摸了。谢知根据颜绯沿路留下的暗号找到华人美食街时,难以捉摸的女孩子正埋头在一个比她脸还大的面碗里,吸溜吸溜地吃着热汤面。这一带出入的大多数是华人,也有钟爱中国饮食的意大利人坐成一桌,不同的面孔说着不同的语言,气氛倒是别样热闹。他在街对面站定,隔着川流的车子和闪烁的灯火,望向吃饱喝足揉着肚子靠坐在椅子上的娇俏人儿。唇畔不觉染上柔和的笑意。除了身上的衣服皱巴了些,他的小玫瑰完好无缺。其实,谢知能猜到颜绯当时被挂断电话时的心情,也能猜到她两天里等不到他的电话时的心情,唯一没有猜到的是,颜绯居然会因此独自跨过六个时区,承受着可能会被他牵连招来杀身之祸的危险,如此真实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她是个漂亮精明的小算盘,至今做的每件事都没让自己吃过亏,偏偏是这件事上,她的莽撞冲动,是注定会血本无归的。谢知既心疼又想笑。“爷,和颜小姐坐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Daman的第七批组员,代号K,不过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卸任了,现在供职于罗马城内一支三流旅游车队,化名龙布。至于他怎么会和颜小姐认识的,我还没来得及查。”
童洛明奉上一手资料。Daman,一支活跃在环太平洋区域的民间公益搜救团队,组员来自全球各地,卸任之后一般都会隐于人群,不再从事相关行业。身处在热闹寻常的街头,龙布还是在吃饭之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常年救援经验养成的敏锐习惯。谢知莞尔一笑,在此之前,他似乎小瞧了颜绯,以为她只是贪些小财,自以为隐秘地维持着心中的正义,原来她结识的这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每一个竟都不可小觑。长长的暗影落在身旁,惊得龙布反射性地抬手相抵,猛然对上男人幽深带笑的眼睛,警惕地侧身挡住他看着颜绯的视线,用意大利语询问:“你是什么人?”
谢知没有开口,童洛明立即上前拍拍龙布的肩膀:“这位先生,借一步说话。”
龙布动作利落地反扣住童洛明的手臂:“你又是什么人?”
童洛明被迫扭着半身,无奈道:“小两口闹别扭,我们家三爷要哄女朋友了,你看不出来我们俩是多余的吗?”
龙布这才发现颜绯吃面喝汤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一些,脸颊也憋得红了些,鼓鼓的腮帮明显是在和人置气。他懂了,这小丫头哪里是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分明是追男朋友来了!刚才喝的那碗牛肉汤,是不是醋放多了?酸死他了,呜呜。童洛明和龙布两人一走,这一桌便只剩下谢知和颜绯。谢知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依然闷声不吭喝汤的颜绯,而后伸手拿起她面前的一盘炒肉,把里面的葱花一片一片挑拣出来,像往常一样,温声和颜绯说着话:“几点下的飞机?”
颜绯盯着飘着薄薄一层香油的面汤:“五点四十二。”
“忙到现在才吃饭?”
“之前不饿。”
“傻姑娘,任何时候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谢知眸底沁出暖意。“不用你教我。”
颜绯闷闷地说,“我二十一岁了,可以对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
谢知轻笑,声音低低的,落在耳里格外好听。他问:“颜绯,我比你大了六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颜绯咬着下唇,没有抬头。碗中的汤没剩多少了,能看见碗底摇晃的几朵红色小花。谢知叹了口气,越过桌面轻抚她被咬得泛白的唇瓣,缓缓继续:“这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里,我会提前六年去探索你将要走过的路,挡住你有可能遭遇的风雨,构建你即将入住的世界,最后在六年的尽头等你平平安安,无忧无虑地扑进我的怀里。”
颜绯豁然抬眸:“我不需要。”
她的眼睛被水汽泅得润泽无比,映出极其湛亮的光,像土层里翻出的保存最完善的一件艺品,未见天光时,她便是那道千年百年永不熄灭的光。颜绯从不愿意只做一个被他妥善珍存的艺品,哪怕他给予足够的自由。她是想告诉他,往后余生,她也敢于探索未知的路,遮挡不尽的雨,构建能容纳彼此的世界。是他从头到尾都用错了方法,才让她受委屈了。谢知和她对看许久,摇头失笑:“好,我知道了。”
得到他的承诺,颜绯板了一晚上的小脸终于绽放出笑容,吃了一块他挑拣好的炒肉,顿时被辣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水!”
谢知倒了一杯,试了一下温度,才端到她嘴边喂着:“先别喝,漱漱口。”
颜绯漱了口,又喝了一大碗水还是觉得辣得厉害,哭丧着脸抱怨:“我只说我可以吃辣,没说我愿意以身试辣啊,老板这是祖传绝学都花在研究变态辣椒上了吧?女孩一边说,一边吐着粉嫩的小舌,一收一放,像在他心上不经意舔过。谢知凝视她嫣红的唇,眸底倏然暗了几分。这辣椒的威力不同凡响,颜绯足足喝了三瓶酸奶才算缓过神来,谢知起身去结了账,牵着她的手,坐上停在路旁的车。颜绯吃饱后就开始犯困了,迷迷糊糊地去拉安全带:“我订好酒店了,你现在送我过去就行,回国的航班是明天的夜班机,你要是不放心,就让童洛明送,不用特意为我耽误工作,对了,你这次遇险不是意外,我从李……唔。”
话未说完,颜绯的腰就被谢知搂住,整个人也被他压在了位置上。颜绯神思清明片刻,男人已经欺身吻了上来。先是轻轻嘬了一下她被面汤给辣红的唇,在颜绯惊讶地微张嘴时,熟稔地探了进来,极致挑逗,极致吮吸,极致地说着不曾言表的思念。像这样亲吻她,是谢知在罗马城见到颜绯的第一眼起,就一直想做的。想做,他便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