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瑟接到颜绯电话的时候，周水歌刚结束今天的拍摄，在助理的搀扶下，裹着厚厚的毛毯，正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瑟姐，我有点头晕。”

和胡瑟在职场打滚养成的铁血性格不同，周水歌是个性子软的，平时和人说话也是轻轻慢慢的，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性，能演绎出那么细腻又厚重的情绪来，可见除却先天的天赋之外，跟随山山宗主的那几年，周水歌也得到了非常专业系统的训练。如今山山宗主把人交到了胡瑟手里，也让她经常会有点惶恐，生怕这一棒没有接好，浪费了周水歌这个前途无量的好苗子。外界对周水歌的关注仅限于前不久的《未亡人》，这几年影视作品层出不穷，能在播放期间爆一轮已经是万幸。网播话剧虽然还算新鲜，也未必是常青树，演员从话剧里出来，踩着踏板起跳，落地之前还得有更好的踏板才能真正在娱乐圈站稳脚跟，京泰娱乐就是山山宗主为周水歌选的新跳板。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么大的一个公司，那么多签约艺人，有限的资源是根本不够分的，周水歌初来乍到，要是不炒作不捆绑，光靠演技恐怕很难分到多少分量的饼。但胡瑟对周水歌是充满信心的，也对她未来的发展寄予了厚望，更何况，山山宗主还在签约当天发来了一份令胡瑟惊叹的资源清单，让胡瑟好好利用，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专心培养周水歌。接管周水歌以来，胡瑟自当尽心尽力，一开始的举步维艰，到现在的扬眉吐气，中间的呕血拼搏，哪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而周水歌也并没有让胡瑟失望，不管是对职业生涯的规划，还是对自身定位的理解，都十分清醒，不像某些眼高手低的艺人，没有一飞冲天的命，偏要往背上插翅膀，多数都跌得很难看，真被强捧着红的，也时常如履薄冰。如果说胡瑟是外刚内柔，周水歌就是外柔内刚，两人合作以来，竟意外的合拍默契。周水歌的实力和胡瑟的营销能力两相结合，为京泰娱乐注入了全新的血液，尤其在周水歌得到海格导演的青睐，加盟这部中日合资有望冲刺年末国内外各项大奖的文艺片后，京泰高层那边显然有了资源倾斜的意向。对此，公司里一些同类型女艺人早就心怀怨言，徐织梦的后援会在不久前还对京泰娱乐发出“十大质问”，谴责京泰娱乐把徐织梦的资源扣走，叫嚣着如果京泰不珍惜她们的偶像，就要组织众筹，让徐织梦成立个人工作室，和京泰娱乐一刀两断。公司内部诸如此类的风云缠斗并没有太遮掩，火药味冲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不过因为周水歌的重心都放在了国外，倒是避开了不少纷争。在胡瑟看来，徐织梦就是那种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强捧遭天谴的典型，也就随她们闹腾去，毕竟真正的强者从不畏惧跳梁小丑。“阿嚏——”周水歌还没走近就打了好几个喷嚏，胡瑟瞥了眼来电人，见是个归属罗马的陌生号码，随即挂断，迎上前给周水歌递了热咖啡：“要是撑不住可以请假，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节的北海道还没开始落雪，入秋的气温却已经明显降了下来，周水歌连熬了两天的夜戏，隐隐有要感冒的征兆，今天下午的戏份便有些力不从心，NG次数是从未有过的。也不是说演得不行，是周水歌自己有一套标准，才一遍一遍地申请推了重拍，海格导演又是个精益求精的工作狂，一场跳水戏，周水歌反反复复拍了十几条，把全剧组的人都给看心疼了。胡瑟也没闲着，拍了几张现场照，做了模糊处理，发给相熟的媒体，晚上会联动发布几家媒体和营销号，把周水歌敬业的词条和热搜安排上。有些事情做了就要让别人知道，否则哪有平白无故的大红大紫。“好，真好，年轻人要是都能像你一样专心拍电影，这个市场就永远不会死。”

海格是中日混血，中文说得很好，休息期间亲自过来慰问，对周水歌近段时间的表现连声夸赞。周水歌不擅长说客套话，微微一笑，算是回应，胡瑟急忙代替周水歌道了谢，又和导演寒暄了几句，才望向助理：“送水歌回酒店，感冒药热开水都备着，晚上多注意她的体温，后面还有拍摄，别耽误进度。”

“好的，瑟姐。”

助理应声收拾好东西，和周水歌一前一后上了保姆车。“导演，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您的生日吧？”

胡瑟追上海格，两人并肩而走，胡瑟斟酌了一下，委婉开口，“不瞒您说，在您邀请水歌之前，我就一直想着能不能和您认识一下，《陶女》这部电影从立意到女主设定，都适合我们家水歌，只不过当时您没有时间，就一直没约上。”

海格挥挥手，不甚在意：“既然已经合作了，就没必要说这些了。”

胡瑟笑容不变：“是的，能跟您合作既是我和水歌的幸运也是彼此的缘分，为表感谢，我今晚订了个包厢给您庆生，饭后还安排了温泉，这几天大家都累得够呛，趁此机会也让大家都放松放松，下一段拍摄才能更顺利，您说是吗？”

海格体型圆胖，走路却很快，胡瑟踩着高跟鞋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闻言，海格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胡瑟，笑了：“你和周水歌倒是很互补。”

一个能说会道，一个寡言少语，一个会操持周旋，一个有实力傍身。胡瑟嘴角微翘：“归根到底还是水歌自己出色，我只是尽我所能罢了。”

“你这话，那家伙也跟我说过。”

海格回想了一下，同胡瑟说了实话，“其实你也不必感谢我，要不是老山那家伙一天一个电话地催我，我可能会错过水歌这颗明珠。”

“您说的是山山宗主？”

“除了他还能有谁？”

海格半是生气半是玩笑地说，“认识三四年了，连面都不让见一次，打个电话还用变声器，神神秘秘的，真没把我当朋友。”

胡瑟惊讶：“我前不久还见过……”海格大笑：“那是找的临时工吧，那家伙最擅长搞这套，我算是领教透了。”

胡瑟愕然极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合理，越是神秘越有话题，没人见过山山宗主的真面目，自然也就没人有机会走捷径，攀关系，反而能留出更纯粹的时间和空间，专心打造他的山式话剧，这种境界，一定是很多同行人士最向往的。眼前的海格就相当欣赏山山宗主，挤兑完又不忘为老朋友说话：“其实老山最看重情分，不然周水歌不会进我的组，拍我的戏。”

这一点，胡瑟原本也猜到了，她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个人情比纸薄的圈子里，居然会有像山山宗主这样明明都没有合同利益关系了，还念着旧情为演员铺路的人。要是将来有机会，她也很想见一见真正的山山宗主。“你的电话响了。”

海格指着胡瑟亮起的手机提醒。“啊，不好意思，应该是骚扰电话……”胡瑟正要挂断，不小心瞥了眼屏幕的海格突然“咦”了一声：“这号码不是老山的吗？”

“哈？”

海格点头肯定道：“没错，归属地罗马，那家伙估计这段时间在意大利待着，就今天早上还打给我，问周水歌有没有让我失望，那家伙对于手底下出来的演员是出了名的好，你这个经纪人恐怕很有压力吧？”

原来如此，胡瑟语塞了片刻，歉然笑了笑，退到一边接起电话：“喂，您好。”

就像海格所说，颜绯的声音经过处理，无法辨识原有的音色。胡瑟听了会儿，脸上的神情换了又换，最后笑出声来：“您的意思是，暗中推一把，成全徐织梦自立门户？”

“她要是愿意，罗曜一定会出资帮她成立工作室，你我都清楚，比经济实力，水歌是输了一大截的。”

颜绯抱着热水袋，鞋袜都穿戴好了，立在窗边，望着风中飘动的欧月花瓣，这种花最大的特点就是花瓣数量多，被吹落几片也完全不会失去原有的饱满美感，就像偌大的京泰娱乐，多一个徐织梦不多，少一个徐织梦不少。“显然，徐织梦并不愿意。”

胡瑟点出问题所在。“那就由不得她了。”

颜绯伸出手，接住一片玫粉色的花瓣，在枝头时傲慢无礼，离开了簇拥的群体，还不是暗淡无奇。胡瑟反应过来了：“您和徐织梦有私仇？”

艺人成立工作室的很多，可闹到和经纪公司解约再成立工作室就有点难看了，徐织梦要是真的靠罗曜帮衬才能出头，那这辈子就都摘不掉花瓶这个标签了。心高气傲又爱端着的人，怎么可能会让粉丝真的把自己现有的经纪约给搞黄了？她现在无非就是想鼓动粉丝把舆论造出来，让京泰娱乐重新重视自己罢了。可山山宗主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徐织梦这一回和京泰娱乐的经济约，不黄也得黄。胡瑟忽然之间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这把成功了，水歌以后的路会更好走了，京泰里面一些资质不错的女艺人也会迎来更多的机会了。京泰不缺徐织梦，但这几年被徐织梦占着的那些资源，却是有大把的人需要的。“我想听听您的具体安排。”

胡瑟低声求教。颜绯言简意赅：“很简单，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让程笑笑和徐织梦内讧，最好再上一回黑料热搜，京泰就会明哲保身，尽快挖了这颗肉瘤。”

胡瑟惊喜不已：“您有办法了？”

“看你配不配合。”

颜绯眉梢抬起，凤眼里流光熠熠。胡瑟还没来得及点头，电话里蓦地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呜呜颜小姐，三爷太狠心了，我都瘸了腿了，他还要我过来保护您……”肖地闯进门来，就看到颜绯凌然如刀的目光倏然扫向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机闪烁了一秒，像是紧急之下挂断了一个通话。他……来得不是时候？那一边的胡瑟被猝然挂了电话，站在萧瑟的秋风中若有所思。就在刚才，她好像听到了有人管山山宗主叫……yan小姐？哪个yan？是言？严？还是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