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挟着绵绵疾雨降临在这片烟火凡尘。因了这疾风骤雨，寻常人家在田地里忙碌的汉子们也只能戴着草帽匆匆完成今日的耕种后早早回了家，早回家的他们也因了这雨没有如往常一样走家串户的闲侃而是在天色完全浸黑后没舍得点上油灯便早早钻进被窝，有妻子的搂上妻子，没有的便在床上静静听雨等睡。

夜雨声声烦。

昆府中的那扇玄檀木小窗则还透着亮光，昆无盘腿坐在床上双手绷紧发力，五个气漩环绕在他的双手，他双眉紧蹙，小眼紧闭。

木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雨丝斜斜射入，落在近窗一侧的地面上，然而似乎是雨势骤急，地上被雨水浸湿的面积越来越大，越来越向屋内蔓延，直至床边，那些雨丝忽然飘然而起飞向昆无的身子，却又停在他双手周围，盘旋成漩。

窥得天地之灵凝为六灵漩，是为窥灵圆满。

昆无睁开小眼看着手上的六个灵漩，呼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他下了床走到窗边，没有关窗，只是让雨丝轻轻拍在脸上。

好一场新雨贵如油。

忽然他好像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边的雨水，嘀咕了一句：“还是羊酥奶好喝……”

……

清晨的雨势像是给了大家一个面子，只是朦朦地飘着点雨雾。

昆无一如他昨天所说的……没有早起……

而他的房们却被轻轻推开，昆玲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于是同昨天早晨极为相似的一幕发生了，只不过，双方的角色互换……

昆无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昆玲，抽了抽嘴角问了一句：“玲儿……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哈，就许你那么早来吵我，不许我早啊……还有，你不是说要早起的吗？！”

“额……玲儿你是自己起来的？”

昆玲双颊微微一红：“差……差不多吧……我爹就小小地叫了我那么一下下……”

昆无无语地叹了口气，说：“你先起来……木叔为什么那么早叫你啊？”

昆玲坐到床畔没有继续打闹，而是正色说：“因为爹要带我去做唤源式地一些准备。”

“唤源式不是明天吗？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爹明天有事外出，不能主持，就提前到今天傍晚……还有你待会也和我一起去吧，反正就测测你境界是否稳定之类乱七八糟的事情……”

“哦，好，那我们是现在就去？”

“笨哥哥，你这不刚起床嘛，而且现在还早……所以……我们还要去吃早饭不是吗？……”

……

雨后街道上的人群并没有如雨后的街道上的尘埃般沉寂，许多人披好蓑衣挂好斗笠备好干粮便准备去填补昨天因那一场骤雨而落下的农活。

由于要早点回府，两兄妹便没在小千铺和别人抢座位，于是昆无手上提着两个纸袋，昆玲手上提着两杯羊酥奶便走着回府。本来羊酥奶若是外带得自备器具，可无奈老板禁不住这两个小家伙软磨硬泡便给了他们两个杯子，一旁买早点的客人见是这两位少爷小姐的，也就没有多提。

两人踏过街上的坑洼悠悠地游荡回了府中，一路粉嫩的小脸上洋溢着无所牵念的笑容。似乎什么唤源式什么测试都是以后的事，而此刻的他们并不会担心以后。

两位小吃货意犹未尽的解决完早饭便动身去向那普通人梦寐以求的唤源式测试。昆府很大，大到昆无口中的“一个人在府中逛绝对会迷路”当然，其中方向感不强这个因素不知占几成。尽管昆府很大，有着玄檀木装饰的房间却是屈指可数，毕竟玄檀木这种修行界的珍物一直都是有价无市，而昆无小小年纪便能独占一个有着玄檀木窗的房间可见其在族中受重视程度，当然，身为族长千金的昆玲也少不了这份待遇，但不过也就是和昆无一样的一扇窗。

但此刻，他们俩眼前的这个木屋，却完全是由玄檀木构建而成，尽管相较其他屋子稍小但若给其他修行者看见不亚于饥饿将死之人眼前的一顿盛宴，精虫上脑的痴汉眼前的一位花魁。

“就在这吗？”

“应该……没错吧……爹说的应该是这里……”

“这里……怎么这么寒酸的样子啊，能做什么测试吗？……”

“破旧是破旧了点，但爹这么说那应该是可以的……”

一位正走向木屋的男子听到两位小家伙的对话差点被路上的石块绊倒。

这么一座谁见谁眼红的玄檀木屋怎么在你们口中一口一个寒酸一个破旧？！

男子在心中暗暗腹诽，也没说出声，毕竟他也习惯这两个小家伙的不合常理，特别是他比男孩子还调皮的女儿。

“咳咳，玲儿……”

“爹爹！”

昆玲兴奋地转过身扑到男子的怀里，抬起头来后才看见男子身后还站在两位少年，“玉哥哥，小军弟弟你们也来了啊。”

昆无走上前对着男子微微行礼：“木叔。”

这位单名一“木”字的昆族族长微微点头，尽管名字看着俗气，昆族长浑身却透着一份与旁人不同的气质，用昆无的话说就是木叔不管到哪，哪怕不认识路也肯定不会走丢，因为别人一眼就能在人群中分辨出他。

“无弟来的这么早啊。”

昆族长身后那位年纪较大的少年开口，带着一种十分客气的语气，昆无对兄长行了个礼问了声好也没有多聊。

至于另一位被昆玲亲切的称作“小军弟弟”的少年则没那么多拘束，仰着脸笑着喊道：“玲姐姐，无哥哥！”

昆无也笑着过去亲昵的揉了揉他的头：“小军弟弟这么小都要参加唤源式了吗？”

“不是呢，”小男孩微红着脸摸了摸头说，“木叔说先带我来测试一下，可能明年再参见唤源式。”

身为几位小辈中年纪最大的昆玉眼睛微微眯了眯笑笑说：“那小军你明年参加唤源式的话年纪也还是比你玲姐姐参加唤源式小一岁呢，相当不容易啊！”

“是啊，小军弟弟真的很厉害呢。”

昆玲顺势赞扬道，昆无也在一旁点着头。

面对三位哥哥姐姐的赞美，这位小男孩显然还没有到坦然接受的地步，红着脸摸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好了，先别聊了，”昆族长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发话，“又要下雨了，先进屋吧，我们也要开始测试了。”

……

雨已经纷纷扬扬的下起来了，滴滴落在木屋顶，溅开片片雨花，就那么密密匝匝的给木屋披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隐隐约约，令那木屋神秘的就像矫情的异域女子，蒙一层面纱，似透非透，引人好奇，可寒酸的门面确是实在难说能有几分女子般的柔嫩艳丽。

木门被推开，一只白皙的小手探了出来，淋到雨后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爹爹，雨下的好大哎……”昆玲的身影出现在屋檐下。身后的高大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放心，爹爹怎么会让你淋雨呢。”

说着，昆木回过头看了看昆无三人，继续说道：“刚才的测试你们都不错……”他的眼光停在了昆无身上，眼神复杂，“特别是无儿……接下来我给你们看看最基础的源术，对你们或许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还是尽可能的感受，多少也有对于你们之后的源术施展有所借鉴吧。”

昆木将右手缓缓抬起，虚握于空中，周身出现五个灵漩几乎每一个都有昆无三个灵漩那么大，随后一把通体晶莹，泛着蓝光的法杖出现在了昆木的手中。“这是最简单的召唤源器，等你们进行唤源式之后就都能这么做，”昆木回过头看着几个孩子闪烁的目光淡淡说道，“然后就是操控灵气使用出自己想要的源术效果。”

一边说着，他一遍将手中的法杖往空中转了转，空中的雨丝碰上法杖旋转的轨迹都开始凝结、扩散而去，接着半空中凭空出现的一把冰伞，伞面大小刚好足够将几人容纳在内。

“哇——”

几个孩子发出由衷的感叹，昆木笑了笑：“以后你们自己也可以，这都只是些小玩意儿，还有更多更强大的源术以后你们会接触到。”

几人跟着昆木的冰伞走出了木屋，一路雨丝纷纷扰扰的溅落在伞面上，溅起一层薄薄的雨雾，昆无微仰着脑袋，皱着眉头看着那把冰伞若有所思。

唤源式前的测试本就不费太多时间，若不是昆玲中途缠着他爹爹问这问那以及昆无的测试有点小意外，本该早早就结束，但即便如此，也才一个多时辰。于是昆无便好言细语的婉拒了妹妹的“同玩”邀请，独自回到了房中。

离傍晚的唤源式还有几个时辰，这突然的提前是让昆无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也无妨，好歹赶上了，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了那扇玄檀木窗旁，推开窗，依旧让雨丝斜斜的飘了进来。

昆无闭上了他的小眼，默默运转起了源气，感受着源气在经络里的游走，而后辗转过那六个灵漩，那股源气在经过那六个灵漩之后不断变小，最后只剩下几缕游丝大小。昆无睁开了眼睛缓缓抬起了右手伸至窗外，六个灵漩一齐出现在他右手周遭，雨丝落过他的右手都发生了微微的偏离，紧接着他的掌心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根冰针，他小心翼翼的将那根冰针捏起，放至眼前细细端看——昆木说过，在进行了唤源式之后，每个人有了自己的本命源器后方能进行源术的操纵——而这根冰针，昆无此刻并未凭借源器，只是纯粹的以灵气凝结而成，达到仿若源术的效果。这种方式对灵气把控的要求相当之高，很多刚刚进行完唤源拥有本命源器的人往往也无法第一时间施展基础源术，而是需要一两天熟悉。这个手握冰针的窥灵境的少年并不知道他这一举措有多么惊人，只是默默感受着体内至气漩的灵气的运转。

昆无感受着自己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一的灵气，然后静静看着他这根“奇迹”的产物，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句：“有屁用！”

昆无将冰针甩出了窗外令其融逝回雨中，然后关上窗，躺回了床上，将双手枕在脑后，愣愣的看着天花板。

……

大雨滂沱，一个男孩在街上蹒跚而行，没有任何遮挡，大雨肆无忌惮地冲刷着这个瘦小的身躯。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也是撑着伞快步走着，没人会关心街边的是否遗漏了谁家的男孩，人们关心的只是自家的屋顶有没有漏雨，晾着的衣服有没有及时收回，田里的庄稼有没有被淹以及自家的屋檐下是否又多了几个避雨的乞丐。

男孩看见了地上有一块木板，捡了起来缩到了墙角，将木板置于头顶堪堪遮雨。

男孩微抬起头，表情无悲无喜，眼神直直望去，远远的街口立着一颗杨树，枝叶在风雨中狂舞，猛然间，天空中闪过一道银光，随后听见一声爆响，那棵杨树飞舞的枝叶已然不见，只剩下光秃焦黑的一小截枝干，还没来得及冒出的黑烟被雨势狠狠的压了下去，瑟瑟无声。

男孩的表情依旧淡漠不变，只把身子蜷的更低，更好的窝在木板下，低下了头。

男孩的目光中出现了一双白鞋，在这般阴湿的天气，这种泥泞的道路上，这双白鞋未沾上任何泥垢，显得那么扎眼，那么格格不入。男孩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一身白衣，面无须却发如雪，无伞无蓑，雨丝却仿佛畏惧他一般避而不近。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问了一句，表情无喜无悲。

男孩站起身，放下木板，仰着头，盯着男子。

“我叫杨。”

“做我徒弟，以后都不用淋雨。”

“好。”

男子挥了挥衣袖，男孩的衣物便全干了，之前如同猛兽般雨丝也霎而温驯，丝毫不近其身。

“走吧。”

男子向前走去，男孩什么也没问，跟在了男子的身后。走过街口，男孩脚步停了下来，侧过头看了看那棵杨树。男子侧过头，什么也没说，一挥手那截枯木悄然消失，接着又甩出一道纸符，看着明明是纸符却不受风雨影响，直直飘入方才枯木所在的土壤，片刻之后，一株杨树苗凭空出现在了那儿。

男子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男孩快步跟上，松开了一直紧攥的双手。

浩浩大雨，有风无尘，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风尘仆仆。

……

“哥……哥……醒醒，该吃午饭了，吃完饭休息会儿就该唤源式了……”

昆无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昆玲一脸不满。“我说哥，你有这么困吗？一个人跑回来就为了睡觉。”

昆无揉了揉眼睛，皱着眉没说话。

“走啦走啦，吃饭啦！”

昆无翻身下床，理了理衣服，走出门外。

雨势大如猛兽。

昆无看着这瓢泼大雨，皱了皱眉头，轻轻念叨：“杨？”

“哥，你发什么呆，快走啊，这雨有什么好看的……烦死了，本来还想吃完饭有时间再出去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