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别让他们跑了!”
“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浸了油纸的火把在瓢泼大雨中犹如一条火龙连绵不绝,身后脚步声震耳欲聋宛如恶鬼来势匆匆。沈时月在大雨倾盆中被一股力量拖着走。此时,一把弯刀抵在她喉侧,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割断她细弱的脖子。少年大概比她高了一头,轻而易举的将她挟持在怀中。不过少年浑身是血,面色也被闪电照得苍白如纸,形如鬼煞,一时分不清他和身后追赶的谁更像索命阎罗。即使他看上去如此狼狈,但沈时月依旧感受到,他持剑的手却冷静的从未颤抖。沈时月被颈上一点凉意冻得牙齿打颤:“没路了,怎么办?”
再往前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沈时月心里涌过悲愤,只道她天生恐怕就命不好,一出生被批了个天煞孤星的名头,父母早亡更是坐实了那老道的批注,没等她足月便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养,吃不饱穿不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京城的人来接她回家,路上还碰见了山贼。情急之下她与人走散,还没脱险又被这罗刹劫持,如今前有狼后有虎,难道他们注定命丧于此?“下面是江,今日大雨,河水上涨,你我掉下去,活下去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就在绝望之时,身后少年沙哑着声音开口。沈时月还来不及说什么,腰上一紧,脖子上的凉意瞬间消失不见,没等她庆幸,余光瞥见已有人追上来,少年动作利落挥刀斩下那人头颅,疾如闪电,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身,下一秒,一个高挑的身影将她用力拽住,她整个人被带着往下跳。“狗东西!”
坠落到江面之前,沈时月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平日里管教她的嬷嬷从不会让她骂的一句乡野话。河水瞬间灌入她的口鼻,拖着她往最深处坠去。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沈时月奋力想浮出水面换气,暗流却裹挟着她不能动弹不了,就在她愈发绝望之际,腰间突然被一双手用力一托,恰恰是这一举措,给了她可乘之机。沈时月水性很好,刚才无非是坠落太快,江水过于凶猛,只要给她机会,立马就能找到方法,迅速调整呼吸,没过一会,就被她抱住一根浮木,在下一个转弯前被冲到了岸边。腰上绑的东西如坠千斤。沈时月回头一看,脸顿时黑了。怪不得刚才她在水里游的那么费劲,原来是拖了个累赘。少年已经看不出个人样,不像沈时月跳下来时还有意识,他身上除了在崖上被人追杀留下来的伤口,还有大大小小在河里剐蹭出来的痕迹,可谓是惨不忍睹。即使陷入昏迷,他还记得死死握住绑着两人的那根绳子。可谓求生本能,叫人敬佩不已。呸!什么求生本能!无非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在悬崖上这人不顾她性命劫持她带他逃跑,跳河后还不忘坑害她一把,要不是她水性真的可以,今日就要葬送在这冰冷江底!见他昏迷,沈时月就气不打一处来,紧绷的情绪一下松懈,她冷笑一声,先过去探了那人鼻息,微弱却尚在,看来无性命之忧。刚才没注意看,现下仔细端详,她才发现这人生了副好皮囊,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许是少年正在成长阶段,他虽高挑,但身上没有几分肉,看起来匀称有力量。看着年岁,跟她差不多。只可惜这人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心肠实在歹毒。少女顿没了怜悯之心,解开绳子趁着人昏迷直接一绑,又确定他身上没什么能威胁人的利器后。左右开弓,一巴掌扇到少年脸上。几乎同时,少年脸颊高高肿起,不复刚开始的俊朗。沈时月吓了一跳,原本只想小惩大诫,没想到一下子没控制好力道。更吓人的是,因为她力气太大,人直接被她扇醒了……只见他缓缓睁眼,有一瞬间没搞清楚状况的迷茫,随后眸子迅速清明,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凶狠和警惕。他转头看向身侧惊愕不已的沈时月,似乎为他这么快就清醒的速度而感到震惊。沈时月庆幸还好有先见之明用绳子绑住了他。“你刚才昏迷不醒,我怕你出事,情急之下,用了不得已之法,你……能理解吧?”
虽然知道少年动弹不得,可沈时月还是被他眼里的冷意看的不由自主的解释。少年呛咳几声,红肿的脸颊显得他整个人更为狼狈,却依旧有种不疾不徐的从容。“解开。”
声音夹杂几分冷意。沈时月犹豫再三摇头。“我看你浑身是伤,”她从荷包翻出一个瓷瓶丢至少年脚下,“里面是我一直备着的金疮药,你留着也有用。不放你是怕你继续挟持我。你放心,雨停后会有很多渔民来这捕鱼,你只要等上一等,马上会有人解救你的。”
这话说的没错。大雨过后鱼也会变多,往往渔民也会趁此捕鱼,只不过谁也不知雨水什么时候会停歇,若是几日不停,无人来此,江水上涨,恐怕几日后下游就能网到尸体一具。至于能不能获救,只能看运气了。这人虽然劫持她落水,但留在崖上恐怕她也逃脱不了,还不如博一线生机。况且在水里时也是他托她一把才有余力上岸,如今两人脱离险境,也算谁也不欠谁。沈时月奉行的人生信条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是连相见的机会都没了,又何必再留一线。他可是真想要过自己性命。论上天入地,再找不出一个比沈时月还记仇的人。“那么,我先走了,”沈时月拍拍手,将狡黠的笑压在嘴角,诚恳道,“公子,后会有期。”
少年冷冰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黑漆漆的瞳孔缓慢落在地上的药瓶上。从离北逃回京城,风餐露宿,夙兴夜寐,一刻未停下脚程。赵家上下一百二十六口人,镇守边关,从未有过异心,满门忠烈,却被打上通敌叛国的嫌疑,一夜之间,全家倾灭。他因只是赵家养子,并非亲子,而逃过一劫。但离京城愈近,追杀就格外迫切。支撑他到现在的,无非只有一个心愿,质问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为何仅凭几封伪造书信,就可以轻易夺去赵氏所有人的性命。仇恨烧红了他的眼,却摧不毁他复仇的心。赵家待他不薄,他定要为养父养母讨个说法!在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之前,他勾着小指,从袖口掏出锋利刀片,割断了绳子,踉跄站起来。那瓶金疮药被他踢至一边,顺着滚滚江水,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