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咄咄逼人，倒是诘问住了林氏。林氏眼里闪过一抹慌乱，原以为她养在庄子上，定是唯唯诺诺听风是雨，没想到学了她娘几分颜色，还敢来质问长辈。沈时月继续说：“我从小被养在庄子上，缺衣少食，那些看管我的嬷嬷不满被分到如此偏僻之处，对我也从未有过恭敬，克扣沈家送去的银钱是常有的事。别说真有信物，就算有，也被那群人拿走变卖换钱了。若是叔母想要信物，可以把多年来管教过我的嬷嬷召集起来，严刑拷打一番，看看是否有偷拿信物一事。”

“届时，叔母久等得到您想要的信物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林氏胸口起伏不定。她一句话能顶林氏十句，林氏什么时候被这么驳过面子。她可以拿马嬷嬷回乡这事来堵旁人的嘴，沈时月也能以彼之身还彼之道，拿她说过的话回怼她。“若二叔母还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只能上报官老爷，请求验明我的身份，只是届时，京中必会闹得风风雨雨。”

沈天德出来打圆场：“好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林氏咬牙，面上不显。她只恨沈时月实在命大，没死在庄子上不说，掉下山崖也没死，明明距离她计划成功只剩一步之遥，只要这口空棺柩下葬，即便沈时月没死又如何，板上钉钉的事，她就算想回府，也只能借个表小姐身份回。“老爷，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林氏一计不成心生二计，“你看这丫头，长相哪里像我们沈氏女儿。她和灵儿是堂姊妹，长相却完全不一样。我不是故意不让大哥血脉进府，实在是事出突然，往后若是出了岔子，可就麻烦了。”

沈天德也知道她的顾忌。再一犹豫，刚才还越看越像的人，现下看来，仿佛又像两个模子刻出来的了。沈灵儿也在煽风点火：“是啊，爹，你看，她若真是堂姐，我和她怎会如此不像。”

长的像才有鬼了！沈时月腹诽一声。她虽长在乡下，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譬如真算起来，她其实和二房一脉血缘算不上多深厚，沈老夫人为何不喜她，除了有她生母的原因，还有一个则是沈时月并不算她亲孙女。当年沈老夫人作为续弦嫁进来，她爹是前面那个正妻留下的孩子。当时管家的还是丞相家嫁进来的女儿，怕老夫人蹉跎自己的亲孙子，所以拿捏了好一阵老夫人，以至于后来丞相女儿害病，管家的变成了沈老夫人，沈父也记到了沈老夫人名下。以至于传到沈时月这一辈，若再说她和二房这边的人长的像，只能感慨沈家人基因的强大。沈天德也想到了这一点。眼下若再闹大，看笑话的人不知得有多少。“够了，”沈天德一拂袖，“今日到昨日都不到一天，哪来那么多可趁之机让别人钻！我知道你是担心大哥血脉出岔子，可我见过大哥，月姐儿的五官，简直和大哥一模一样！”

林氏脸色难看起来。她嫁进来之前，沈氏夫妇已经殒命。是已，她并未见过沈氏长子相貌如何。“老爷说的对，是我心急了，唯恐月姐儿真的出事，这才做了这么多荒唐事和荒唐话。”

这话显然也在给她找台阶下，沈时月不是不讲理之人，借坡下驴，顺势道：“二叔母也是为我好，担心他人冒充我身份，若实在不信，以前照看过我的孙嬷嬷还在乡下，也可请她来认上一认。”

“月姐儿今日也累了，先下去好好歇歇，其余的，日后再说。”

沈天德赶在林氏开口之前截住她的话头，“你祖母这两日去了南华寺为你上香祈福，明日归府，到时你再去拜访她。”

“是，叔父。”

沈时月乖顺点头。沈灵儿见状还想说什么却被林氏拉住，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领着沈时月下去。而转身的瞬间，沈时月敏锐的察觉出，林氏对自己的不喜。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好时机，她只能暂时压下困惑，随着沈灵儿离去。沈灵儿将她带到一处稍显破败的后院，得意洋洋地冲她一点头：“往后，你就住这。”

沈时月环顾了一圈周围，这地方落魄到和她原先住的庄子相比简直有过而无不及。也真是难为林氏母女，在沈家挑出这么一个位置给她。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每一个都对自己有莫大敌意。至于原因，沈时月也懒得纠结。世界上的恨无缘无故，有时候，也只是因为挡了别人的路。酉时，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一道形如鬼魅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很快停留在整个京中最繁华的一条街。永乐街。寻常达官贵人最爱来此寻欢作乐，靡靡之声和着歌曲玩乐娇俏女声毫不害臊地传了出来，听的人面红耳热。一双靴子迎着月色踩在了肮脏的泥水里。酒楼上悬挂着的大红灯笼映出他一张仿佛浸着阴沉之色格外冷峻的面孔。他眼里划过不耐，似厌恶此至极，视线瞥过停在角落里繁复而低调的一辆马车，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踩着屋檐旋身上楼。悄无声息，无人发觉。屋内，传出女人的欢愉和男人的粗喘。没一会，男人一脸餍足起身，随意从旁摸出几颗金瓜子丢在地上，女人立马翻身下床，又谄媚地倚靠过去，男人却失了兴致，大手一挥又丢出几颗金瓜子。女人见好就收，拢了衣服施施然退出。灯火重重。照出帷幔后若隐若现的一双银靴。萧宁达以为又是哪个美人在后面跟他玩捉迷藏，才饱食一顿，眼下也没有继续玩乐的心，气息浊重地嚷嚷道：“小美人，别躲了，出来让爷好好宠爱你……呃！”

一把弯刀横在他颈侧，映出他眼底惊恐之色。他呼吸一窒看着眼前少年，目光落在他五官上陡然一眯，试探道：“你是？”

“萧夺唤。”

少年噙着冷色，缓缓吐出自己的名字，不出意外看见他神色霎时凝重。“你！你没死？”

不，不可能，离北传来的消息，赵家一百三十多口人，无一幸免。怎么会！怎么会让他逃脱！颈侧的刀又逼近几分。他的声音仿佛催命的阎罗，少年微微俯身，欣赏着他惊惧，笑容恶劣，逗弄一只临死的雀儿般，勾唇微笑：“我死了，谁来取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