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而激烈的争吵之后,云踏星才让莽破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不是在做梦,逐渐恢复的身体控制权,已经让他默默听到、悄悄看到了茅草房里的一切。当然,他也是在云踏星反复劝导下才这么做的,云踏星希望两人能先谈妥,在莽破不会认为自己是邪物上身后,再从床上爬起来。经历了剧变,云踏星的心理和行事方法也有了巨大的转变,不再那么唯我跋扈,他想活下去,就必须改变。莽破的一切表现,也真如云踏星所想,绝对不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受气包,他的性情粗狂没有问题,说两句云踏星就会被他骂一顿。但莽破心思细腻的程度,绝对让人咋舌,这从他能迅速接受体内还有个独立意识,并且能平和交流就可见一斑。他在两人的交流中,直接点出了云踏星的诸多漏洞,几番穷追不舍地发问质疑,让云踏星觉得异常难堪,好似莽破是个精明能干的联邦律师,而自己才是脑子不够用的原始人。但莽破一遇到文明常识,就变回了傻子,这也正合云踏星心意。他拼命找些这个世界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仔细讲述,莽破像听天书一样津津有味,渐渐消除了对云踏星的排斥和警惕。“你可真能扯!还坐着飞船来,那得多少人拿着多少鸡毛桨拼命划拉才能离地?我可是试过,呼扇着用十几根大公鸡毛做的翅膀,肯定是飞不起来的!你说那飞船屁股放点火就飞起来,还能一蹦就从这个星星蹦到那个星星,骗谁呢!不跟你扯闲篇了,说到屁股,我就觉着躺得腚疼,得起来动弹动弹。”
说着,莽破猛然睁眼,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云踏星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光顾着讲故事了,两人完全没有商量如何应对村民和小吏。“四丫!你走开些,挡住我娘了!”
莽破咋咋呼呼地把一个女孩扒拉到一边,扶起自己老娘躺在了床上,温柔的目光可以融化一切。老太太本想说话,却是两行老泪顺着眼角深纹淌了出来。“娘!你哭啥,我刚从真神那里回来,真神用飞船送我回来的,那船可真大,比咱们村都大,上面好多神仙拿鸡毛扇子一扇,嗖的就飞回来了,可过瘾了!”
莽破把被角掖进老妇身下,拿起落在一边的裘皮皱起了眉头。黄芸香本来听莽破叫娘,柳叶眉已经竖了起来,但突然听他说什么飞船,立刻又展开了笑容,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莽破的身后。“你走开些,我看到你就烦!真神说了,他刚来的时候你居然犯犟要打他,他现在正生气呢!”
黄芸香一听,顿时惊慌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莽破面前,连连哀求道:“当家的!当家的!你给真神说说话,怎么说我也伺候你半天了,以前的饭食可也给了。”
“起开!没看我正烦,你老实点就行,看好俺娘!”
推开黄芸香,莽破推开破烂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一众村吏正挤坐在一起,小声商议着什么。“刘保长,真神说了,让这些娘们快滚蛋,烧的哪哪都是烟气,快呛死俺了!”
刘保长被莽破气势汹汹的话语吓得一激灵,完全相信他是被真神提点过的幸运儿,不然怎么会一下子性情大变,敢和自己叫板。他急忙跑出院外,一脚一个踢翻香案神龛,嘴里骂骂咧咧:“滚!都滚!惹恼真神,来年收成不好,我就去恁们家里牵牛扒屋!噫~胡婶你这烧的是啥?拜神你烧纸钱作甚!快滚!”
院外纷纷乱乱闹成一团,烟火尽灭后,莽破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茅草屋,又把所有年轻女子全部赶了出去,连黄芸香也不例外。看到只有莽破和他娘呆在屋里,云踏星诧异地问道:“你这是干嘛?你不是要看漂亮姑娘么?那么多你怎么赶出去了?”
莽破没搭理脑子里的云踏星说什么,拉着一把凳子坐在了老娘身边,轻声说道:“娘,俺要出个远门,真神要俺去办事,办完俺就立刻回来。”
“办事?你要去办什么事?”
云踏星好奇问道。“儿啊,去吧,娘知道你不容易,不用管娘,真神的事要紧。”
老太太颤颤巍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在莽破的面颊上轻轻抚摸着。莽破咧嘴一笑,“娘你莫操心,真神说了,会让老黄一家和保长好好照顾你,我要是回来看到娘你瘦了,真神会弄死他们的。”
“我啥时候说了,你可别瞎掰啊,而且我怎能杀人!”
云踏星急道。“你可真蠢,真神是我不是你!”
莽破骂了云踏星一句。“什么?你是真神?你想什么呢?”
云踏星极为诧异。“以前不是,可你来了我就是,你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我都信,你给我弄出来,随便几样我就是真神了!”
莽破淡淡说道。云踏星一下子愣住了,他确实已经成了莽破体内的一道孤魂而已,现在没有莽破的允许,他连眨眼都已经做不到了。可他丰富的文明知识,却是莽破称雄这个蛮荒世界的最大益助。“你要去干什么?能先说说么?”
平静下来的云踏星轻声问道。“当然是去找你的飞船,还是星舰啥的?如果你能滚出我的身体,趁早滚!”
莽破低喝道。“什么?我走了你还怎么冒充真神?”
云踏星完全摸不透莽破的心思。“你只不过是个挖地的锄头,我挖出宝贝了,你还有什么用?赶紧滚回你的千星莲菜帮子当少爷去吧,我最恨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
云踏星扑哧一乐,敢情这家伙是看自己身份不顺眼,也难怪,他入赘的媳妇还怀着另一个少爷的孩子呢,他只是个背锅侠。“那什么时候出发?”
知道莽破要干什么的云踏星,其实早就有去寻找星舰残骸的想法,莽破不醒来,他自己也要想办法去找。“你咋这么蠢?当然是你先弄点奇怪的东西出来吓唬吓唬人,然后咱们再走,不然俺娘谁照顾?”
莽破不断向云踏星放出鄙夷意味浓烈的脑波。云踏星气得心火升腾,喊道:“莽破!你绝对是个大奸大恶之徒,所有人都被你这看似蠢笨的外表骗了!”
“你才知道啊,俺本来是想等老娘过世再大闹一场,现在有你这个累赘牵扯,等不下去了!”
“你这是跟谁学的?按理你根本不可能养成这种性子!”
云踏星好奇道。“俺爹,俺爹是寒阳有名的土匪,三年前刚被砍头。我从一睁眼就跟在他身边看他杀人放火,你以为我会胆小?”
“哦?一家子土匪?你娘是女匪?厉害啊,一点都看不出来。啧啧,你这小屠夫也真能忍,被那骚货打成那样,你也不反抗?”
莽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娘是被抢上山的,就在她成亲的那一天。她不是土匪,我也不是屠夫,我没杀过人,只是看着。要不是我娘,我生出来就被亲爹摔死在石头上了。为了我娘,挨打算什么?在我能背动我娘的时候,就逃到这里藏了起来。那年我十岁,今年……十九。”
“哦……”云踏星透过莽破的眼眸看着年纪不过四十岁左右,却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沉默了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那苍老枯萎的面容。莽破轻抚着仍然贴在自己颊上的手掌,看到担惊受怕的母亲,因为自己久久不语而沉沉睡去,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