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澜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眼中情绪不明。她迟迟说不出话,只有眼泪在眼眶里越聚越多,顺着脸颊蜿蜒滑落。陆竟池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茭白,“算了。”
江澜抿着唇,靠在一旁的树干上,阳光落在她眼中,有几分灼目。她闭上眼,浑浑噩噩中,脑海里闪过那些被遗忘多年的画面。一场梦,又将她带入那段痛苦的往事里。鲜血,大火,回荡在空中的惨叫声。母亲冰凉的身体。当那一缕光线穿透黑暗,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带她回家的陆爷爷。那张和善的脸之下,藏着的,是一刻歹毒的蛇蝎之心。这么多年,她居然就生活在仇人的屋檐下,还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人,当做自己的庇护。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会觉得,她是江家的耻辱。更可笑的是,这么多年,受尽无数的人的白眼与欺辱,她依然对陆竟池爱的一腔孤勇,将他奉若神明。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江澜在梦里噩梦连连,仿佛将这二十多年的回忆,全都一一复盘。那一幕幕画面,全都都在嘲笑她,笑她愚昧无知,笑她认贼作父。她还梦到,父母失望的脸,他们就那样一言不发的望着她,痛恨又责怪的目光。她成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她背叛了江家所有人,所有疼爱她的人。他们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利器。无声的在她心上,捅了一刀,又一刀。江澜跌跌撞撞朝父母奔跑,像小时候那样,想扑到他们的怀抱。可无论她怎么跑,哪怕用尽全力,也触碰不到他们一丝一毫。她无力的摔坐在地上,望着眼前不远不近面孔,是那么的远,触不可及的遥远。“妈妈,你是不是在恨我?”
“对不起,我错了,你们别不要我。”
“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趴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她伸长了手,想要抓住妈妈的手。以前只要她一掉眼泪,妈妈就会跑过来抱起她,温柔的哄着她。可现在,她都哭的这么伤心了,妈妈还是那么冷漠的看着她。“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妈妈……”她哭的伤心欲绝,而她的亲人,无动于衷。江澜从没有任何一刻,像这样觉得自己该死过。“难怪,我梦了那么多次,你一次也不肯抱抱我。”
江澜匍匐在地上,对着光影中的父母,一遍又一遍的磕头。她有罪,她该死。她是江家的罪人。“江澜,醒醒。”
“江澜!”
江澜身子一抖,她缓缓睁开眼。泪眼模糊中,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她茫然地看着他,眼泪无声的流淌着。“我带你回去。”
男人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擦拭着脸上的泪。她的视线一点点清晰起来。她目光落在男人的脸上,却没有焦距。却也能清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她缓缓抬起手,落在男人的胸膛,用力一推。陆竟池愣神间,虽然没用什么力气,被依然被她推倒在地。他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他,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狼狈。江澜闭上眼,她将心头的酸涩与难过都压了下去,再睁开眼时,眼底只剩疏离与恨。陆竟池也未曾见过的恨。他目光闪了闪,张嘴想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林征和裴卿声找来了。“陆董!”
林征神色一喜,他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你们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林征说完这话,忽然感觉不对劲。他视线在江澜和陆竟池之间来回转悠,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裴卿声视线落在江澜的脸上,尤其是她的眼神,他眼神微微一变。陆竟池看了江澜良久,他才收回视线,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走了。林征看了看陆竟池虚浮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坐在地上发呆的江澜,他想了想,上前去搀扶江澜。但,被江澜抬手推开了。林征愣了愣,“夫人……”裴卿声拍了拍他肩膀,“你先走吧,我带她回去。”
林征想了想,还是回头去追陆竟池了,毕竟陆董看起来伤的更重。一行人离去,树林里又再次安静下来。裴卿声站在江澜面前,静静地注视着她。过了良久,江澜才仰起头,望向他。她眼眶通红,在看到裴卿声的那一刹那,眼泪又控制不住掉了下来。江澜张了张嘴,哑着嗓子,从嘴里挤出三个字。“偃哥哥。”
裴卿声身形一僵,他注视着江澜的眼睛,看了许久许久。一阵风吹过,掀起他唐装的衣角,耳畔散落的碎发微微浮动。他缓缓在江澜面前蹲下。他深深地看着江澜,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而此刻他流露出来的神色,不同于往日任何一种虚伪的面具。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最真实的情绪。惊喜、激动,还有几分紧张。“你想起来了?”
江澜抓住他的手腕,抓着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盯着裴卿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打我吧。”
裴卿声目光微微闪烁,手指触碰到她的肌肤,颤了颤。“我该打,我该死…我错了……”她死死抓着男人的手腕,声泪俱下。“江澜……”裴卿声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越哭越凶,跪坐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若不是裴卿声搀扶着她,只怕她已经趴在了地上。连树枝上的鸟儿也被她声音惊得振翅高飞,穿梭在林子里,震落一树的露水,淅淅沥沥的掉了下来,落在两人的身上。裴卿声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一个字都没说。江澜在他怀里哭的不能自已,好似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与痛苦都哭了出来。裴卿声望着远处纵横交错的树林,神色复杂。她是该难过的。本该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却落得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受尽屈辱。他们造成她的苦难,又给她救赎,把仇人奉若神明,爱了那么多年的人,却是痴心错付。而原本,她本就不该承受这一切。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澜才渐渐安静下来。裴卿声胸口暗红色的布料,被她眼泪打湿,变成了深黑色。江澜缓缓抬起头,凄然地看着他。“偃哥哥,你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想回家。”
“偃哥哥,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