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还在怒气当中，叉着腰想要理论。这事也好理解，好端端地走路上，遇见个陌生人说自己孩子活不长，快死了，搁谁身上都好受不了。而且现在看来，我妈当时是有心事，情绪本来就不好。她就像誓死保护幼崽的母鸡一样，展开翅膀，亮出尖喙与爪子准备与猎鹰搏斗。中年男人没有急，只说了两句话就让我妈彻底放下防备。“大妹子，你家闺女自从出生之后就总爱生病吧？去医院看过也没问题，哪都查不出毛病是不是？”

我妈一下子就愣了，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还能帮你。”

我妈听到这一下警觉，还把我往身后挡了挡：“你想干嘛？家里没啥值钱的，我也没钱。”

中年男人笑了，连忙摆手：“我不是那意思，能碰上也是缘分，我叫包奎中，能看阴病，你家闺女啊这不是实症，再怎么看也没用的。”

说到这时候，我妈的神情已经从怒意警惕转变成将信将疑。那个叫包奎中的中年男人又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楚，可能是当年幼小的我没有注意听，所以自然不会存在记忆里。但从我妈的态度上看就知道对方一定是说中了很多东西，并且连连点头。终于她从口袋摸出张纸递给他。“拜托你了，给昕昕看看，多少钱都行！”

包奎中接过来一看，右手在掐诀，嘴里念念叨叨的。片刻之后他对我妈说道：“你家这孩子命盘八字有诡，是死局，眼下看最好办法就是点灯增福。”

“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有要紧事办，如果你们能等上一年，到时候就拿这个去李家庄找我，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在哪。如果你们等不了，回去之后你们就找个会看事的，把事一说，他们就知道怎么办。”

包奎中说着递上来一张卡片，上面印刻着青色的禽鸟图案，具体是什么却看不出。我妈接过来连连道谢，而包奎中则最后叮嘱几句后就转身离开了。到这一刻，小巷子内弥漫层层迷雾，幼小的我以及我妈都变得模糊，身影逐渐消失。而在我眼前晃动旋转着的数目跟名字重新落回到纸上，我也回到那片意识世界中，仍然维持着探头查看纸张的姿态。我眨眨眼，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包奎中”。他仍然拿着纸张对面前空气说话。他不是真的，只是我记忆当中的一抹身影呈现在这里。而刚才看到的就是从遗忘的深处翻找出的过往片段。我想问问云衢这是什么意思，转头一看他正紧紧盯着“包奎中”。清俊的面容笼罩着隐隐怒意，灼灼眸光像是要把他烧穿。“怎么了？你认识他？”

我问道。云衢沉默良久才慢慢开口：“不认识。”

“啊？不认识你怎么一副跟他有仇的样子……啊！”

我忽然灵机一动，该不会这就是云衢的仇家吧？或者跟仇家有关的什么人。云衢身为妖活了这么久，当年的仇人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但与之相关的后代说不定还在延续。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清楚：“他是你的仇人？或者说后代？”

本来以为云衢会拒绝或者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竟然坦然承认：“是我的仇家，我就是在找他。”

“这不会就是你查找我记忆的原因吧？”

“……”我见他只是沉默却没有拂袖而去的意思，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不然我可能下辈子都没法弄清楚云衢身上的种种秘密。“咱俩不是外人，又有婚契书又打算一起修行，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也没要你全都说，让我知道一部分总可以吧？”

可能是我的说话技巧起了作用，云衢看向我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温柔，眨眼间闪身到我跟前，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我一下愣住了，微凉的触感激起我心底一阵颤栗，强忍着才没有表现出来。他的举动莫名，轻柔得好像对待什么贵重瓷器般。之前他从未这样过。“我确实也该给你一点解释，算是对你的补偿。”

他缓缓开口。老天爷啊，这是天降奇迹了？我忍着没说话，我怕不小心开口阴阳，再把人给气跑了。“其实我怀疑过你是我的仇家。”

没想到，云衢一开口就震住我了。“啥？我是你仇家？我家三代良民，打族根上都没干过啥坏事，对待动物也是善待，从没有杀过狐狸蛇啥的。”

我完全不可置信。云衢瞟我一眼，眼波流转，生出魅惑之色。他指尖轻挠着我下巴，说道：“你们黄村就是我的封印之地，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阿金跟童子他们都说过。”

我拍开他的手：“你干嘛，逗小猫小狗啊！我不是！”

“怎么不是？要不就当小耗子？”

云衢居然开了句玩笑。我嗔怒，瞪他一眼：“你才耗子！耗子蛇，蛇鼠一窝正合适。”

云衢点头，很赞同：“没错，蛇鼠一窝，你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

“……”没想到说来说去，我把自己给骂进去了。云衢继续说道：“封印我的就是我的仇家，当然到如今，只能找他的后代算账。我本来疑心过你，因为你的命盘八字太奇怪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努力回想，然后摇头：“不可能，我家根本没有流传过什么，像你说的，要是仇家后代，还是守在这，怎么也得给后代有些交代吧？”

云衢点了下头，轻叹一声：“是我想多了。”

“就是嘛，我家不仅没有什么祖训，也没啥流传下来的物件，要真是你说的，那我家也太蠢了，这不是让后代懵逼吗？万一你又自由了，那不就惨了，谁家老祖宗这么不靠谱？”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云衢也笑起来，微微点头：“你说得对。”

转瞬间他又眉目霜寒冰冷：“仇家另有其人，今天也算是有大收获。”

我想起包奎中，问道：“你说的仇家是他？可我看他还不错的样子，不像坏人啊。”

对面的云衢忽然沉默了，双眸荧荧似火直勾勾盯着我。刹那间，周围迷雾萦绕，我心一紧，只觉得刚熟悉了些的云衢又如鬼魅般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