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回来了!”
眼看着自己的车即将驶入自贡高速收费站,明亭给父亲明丁丁打了个电话,“应该在半个小时内到家。”
“啊?”
明丁丁略显吃惊,“回来休假吗?”
明亭扬起了唇角,露出了促狭的笑,“回去啃老。”
人说三十而立,但虚岁30的明亭决定三十而破,于是辞了职,分了手,回了老家。就在她做这个决定的前两天,她所在的广告公司已经连续亏损了整整一年,身为营销部经理的她,被人事主管告知,需要从他们部门至少裁掉两个人,以扭亏为平,让她尽快给一份裁员名单。明亭当时就气笑了,大环境好的时候,就让他们部门冲锋陷阵,大环境一变差,就嫌他们占着鸡窝不下蛋。既然如此,干脆她主动辞职,她的工资一个顶俩,这样就能免去手下遭殃,她那些手下,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裁谁都不忍心。正好她想嫁人了,跟男朋友谈了三年,除了没买房,车和嫁妆都有了,结婚的经济压力不算大。所谓天从人愿,还没等她开口提这事儿,男友就告诉她,自己的母亲来成都了,想见见她,商量二人结婚的事。男友和她一样,都不是本地人,两人交往三年,从没见过对方的家长,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在电话里问候一下,他俩都认为,见家长的时候,就该准备结婚了。于是,明亭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去见了这位未来婆婆。然而,当她看到男友把她送进茶坊包间就转身出去后,莫名感觉,这是一场鸿门宴。她的直觉向来不错,这位未来婆婆一开口,就断了她想和男友结婚的念头,只因对方的算盘打得实在太响,这结婚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对方就以明亭的父亲开公司,母亲是妇产科护士为由,认为明家肯定有些家底,婚房大可两家各出一半的钱,彩礼用来摆席,嫁妆用来装修买家电,至于收到的礼金,就存起来留给将来的孩子。看似公平公正,但赤裸裸的算计让明亭非常反感。这哪是结婚?分明就是谈生意!以前在电话里闲聊的时候,怎么没察觉到这位未来婆婆喜欢“打算盘”?明亭桌下的一双大长腿已经抖成了塞子,但仍旧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提到孩子,就不得不提生孩子坐月子,未来婆婆认为明亭的母亲既然是妇产科护士,那怀孕后大可回娘家生产,等孩子快读幼儿园的时候,再回成都,却只字不提男方的责任,感觉怀孕生子都是女方的事。“您老想得可真‘周全’。”
明亭忍不住明褒暗讽。未来婆婆明显没有留意到明亭的笑里藏刀,摆手笑笑,接着说道:“嗨!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孩子将来的幸福,你比鹏鹏大三岁,当初啊,我确实有点担心你俩不合适,后来鹏鹏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过了过,我找人一算,你俩绝配啊,立马拍板,同意了他和你交往。”
“什…什么?周显鹏拿我的生辰八字给你算过?”
明亭的双腿停止了抖动,眉间渐渐起皱。“可不嘛!鹏鹏以前交往的女孩子总跟他八字不合,不是克他财运,就是克他健康,只有跟你在一起后,他才顺风顺水,所以我对你很满意。不过嘛……”未来婆婆话锋一转,看向明亭的表情有些犯难,“你大他三岁,明年就30了,再不搞快结婚,成高龄产妇就麻烦了。”
“呵…呵呵…您老真是个替人着想的长辈啊!”
明亭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不过呢,我不急。”
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完最后一口热茶,然后站了起来,“阿姨,本来我是有点急的,但现在不急了,要是周显鹏急着当爹,您帮他再找人算算,看哪个方位能遇到恨嫁的姑娘。”
“至于我嘛,就不奉陪了!”
说完,她长腿一抬,在未来婆婆铁青的脸色下走出了包间。“那家伙呢?”
在门口看了一圈,没找到她那位听妈妈话的男朋友,只好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 信:“当年我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记错了,我不是凌晨一点出生的。”
“什么意思?你和我妈谈得咋样了?”
周显鹏秒回。明亭:“我的意思是,咱俩八字不合,拜拜啦!”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个瓜……”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周显鹏的电话就打来了,但明亭没接,还把手机关机了,反正她现在已经辞职了,不用随时担心会错过公司或客户的电话。回到出租屋后,她就麻利收拾好行礼,开车离蓉,返回有千年盐都、恐龙之乡、南国灯城之称的自贡……“回来的事,你跟你妈说了吗?”
明丁丁的话猝然打断了明亭的思绪,她努了努嘴,“还没,我不是跟老爸你关系更好吗?”
“嘿嘿!”
明丁丁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随即正色提醒:“我这边倒没啥,但你回来的原因要跟你妈解释清楚,别像以前那样,一问就是‘因为所以豌豆米米’,小心挨揍。”
“嘁!”
明亭耸了耸鼻子,“我妈一奔六的小老太了,还能揍得了我?”
四十分钟后……“哎哟哟…妈…妈…你轻点儿呀!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屁股都坐疼了,你还专往那里打,是想让我肿成猴屁股吗?”
瞅着高举巴掌,直往自己屁股上招呼的母亲,明亭觉得自己失算了。她显然低估了范文静女士的战斗力,那可是阳了后两天就干赢新冠病毒的女战士,连续接生八个孩子也不犯困的助产观音。“妈,我错了!”
明亭转身一个滑跪,死死地抱住了范文静的大腿,终于让老母亲收回了铁砂掌。一旁的明丁丁见状,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而后继续剥瓜子儿。“工作辞了,我能理解,现如今你们那行确实不好干,你主动辞职,总好过亲手裁掉那些跟着你厮杀多年的老伙计。”
范文静垂眸看着自己的女儿,平静地说完后,娥眉一蹙,愤然不解:“可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和小周分手?”
明亭松开她的大腿,站起来说:“因为他是个妈宝男。”
这也是明亭今天上午才意识到的,原以为对方是个孝顺的男孩子,总把“我妈说”挂在嘴边,不像自己,张口就是“我妈管不了我”,哪曾想,他那不是孝顺,而是事事都听妈妈的话,连交个女朋友还要先让母亲大人算算八字。但也怪自己,被他那副乖巧听话的小奶狗模样所蒙蔽。“听妈妈的话不好吗?”
范文静仍旧不解,“周杰伦不是有首歌就叫《听妈妈的话》吗?”
“还有首歌叫《爸,我回来了》。”
明丁丁举手插嘴。“你闭嘴!”
范文静一记眼刀子甩去,让他立刻噤声继续剥瓜子。明亭摊开手伸了过去,接过老爸剥好的瓜子仁,一边慢慢吃,一边徐徐说:“他妈觉得我爸是开公司的,房子的钱就一家一半,彩礼就拿来摆席,装修买家电就用我的嫁妆钱。”
“什么?”
范文静愕然瞠目。明亭跷起了二郎腿,晃悠晃悠,“她还瞄中了你妇产科护士的身份,觉得我怀了孕他们家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在你们医院生孩子,在我们家坐月子,把孩子养到读幼儿园的年纪,再接回成都。”
“想得美!”
范文静啐了一口,大手一挥,“分了好!”
紧跟着,她也从明丁丁那里抓过一把瓜子仁往嘴里一塞,又扯着明丁丁的外套衣领,疾言厉色道:“开公司就有钱了?你瞧你爸这身外套,还是十年前去成都看你的时候,路过荷花池淘来的。”
“这婚还没结呢,就打起女方家的算盘来了?我呸!”
又啐了一口,范文静就拎着包准备回医院了。临走前,不忘回头瞪了女儿一眼,“耍够了就滚回去,男人可以不要,事业还是要捡起来!”
砰——随着重重的关门声响起,父女俩同时吁了一口气。“喂!你那彩灯公司开不下去了?还在穿十年前的衣服。”
明亭觑着明丁丁那身已经洗败色的棉外套,问道。明丁丁理了理领口,转过了头,“这是你妈给我买的,我舍不得丢。”
明亭虚起了眸子,指着地上一张脏得来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嗔道:“我妈去年给你买的秋裤,不是被你裁成抹布擦地了吗?”
“咳!”
明丁丁瞟了一眼那张自制抹布,讪讪说道:“买小了,卡裆。”
明亭忍哑然失笑,拍了拍手上的瓜子仁渣渣,撸起了袖子,“当抹布也不合适,又不吸水。”
她随即走进了厨房,准备做晚饭,但前脚刚踏进去,就尖叫着退出来了,“怎么有偷油婆?还那么多!”
“可能…喜欢我们家吧?”
明丁丁探头进厨房,只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老爸!”
明亭转身睨着他,叉着腰怒其不争地说:“没我妈,你就只能当个叫花子!”
面对肮肮脏脏,箸长碗短的家,明亭无语扶额。“我这哪是回来度假的?”
接下来的日子,她穿上围裙,当起了老妈子,收拾房间,买菜做饭,每天忙上忙下,新搬来的邻居还以为明丁丁请了一位漂亮的年轻保姆,拉着她问价钱。明亭挑眉,歪着嘴似笑非笑,“多少钱?你请不起的价钱!”
回到家里,她把东西一搁,环顾着焕然一新的家,满意颔首,“总算可以约着老同学们出来见个面了。”
话刚说完,她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来电,是个陌生号码,还以为是周显鹏拿别人的手机给她打的,于是犹犹豫豫地接了起来。“喂?”
“亭亭啊,是我,罗正华。”
“罗叔叔?你好你好!”
对方既是明丁丁的老员工,也是他多年来的至交好友。“亭亭,我听明总说,你辞职回来散心啦?”
我爸真是个大嘴巴!明亭腹诽一句后,笑着说:“是呀,最近我们那行不景气,与其半死不活地吊着,不如给自己放个长假。”
“我们这行也不景气啊!”
罗正华顺势感叹道。“罗叔叔,怎么了?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回来快一周的时间了,明亭隐隐约约感觉,明丁丁的情况不对头,每次一问他公司现在的生意如何,他就顾左右而言他。罗正华说:“我给你电话,就是想你过来参谋参谋,看哪个买家更适合接下公司,毕竟是打包卖,要考虑的东西很多。”
“我爸要卖公司?”
明亭瞬间瞪大了双眼。